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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舟船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雙方還是頗有默契,並未在此時提起福王監國之事,史可法等人對福王一行也算是冷眼相迎了。

  而從碼頭至水關城門,再到城中街道,至南京禁城一帶,誠意伯劉孔昭大張旗鼓,操江提督下的三營官兵數千人從水西門一直列隊,將小半個南京都警衛了起來。

  以福王未來的身份來說,倒也是配的上。

  福王暫且在舟船上安置,就在燕子磯安置下來,南京宮室破敗不堪,而且骯髒無比,現在根本便不能住人。

  朱由崧對此倒是無可不可,李自成破洛陽時,朱由崧倉皇逃竄,連母親都沒顧得上。他當過乞兒,偽裝成行商,在逃出生天兩年後才得封福王,朝廷也不會如他父親老福王繼位時那樣,天子搜刮天下錢糧和大量田畝供福王享用,朱由崧即位之後,朝廷賜給的錢糧相當菲薄,幾乎無以自給。

  待崇禎十七年朱由崧南逃至淮安,更是寄人籬下。

  對南京官員的安排,朱由崧根本沒有不滿之處。

  「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叩見福王殿下。」

  「總督鳳陽臣馬士英叩見福王殿下。」

  史可法對福王雖是行叩拜禮,卻並沒有稱臣。

  兩相對比,兩個紅袍文官的態度大相逕庭。

  「兩位大人請起。」朱由崧角巾布衣,端坐椅中,雖然這幾年顛沛流離,其身形還是相當的肥碩。

  坐船從淮安一路抵南京,數日顛簸,朱由崧也是明顯的疲憊了,但此時不光是有史可法和馬士英,舟船中侍立的還有盧九德和韓贊周等大太監,此外還有魏國公徐弘基和誠意伯等城中勛貴,這些人足以決斷朱由崧的未來,他豈敢怠慢?

  在這位福王這幾年的生活中,他漸漸悟得了一個道理,世間沒有什麼尊貴的血脈,離的遠的人才會遙望天子親王,離的越近,這些大人物就只會考慮怎麼操縱影響皇帝,怎麼在皇權之下獲取更大的利益。

  利益才是所有人最終的目標,哪怕是滿嘴仁義道德的君子們,也無非如此。

  這種生涯既使朱由崧內心相對淡泊,對眼下的權力和身份變化並沒有太多歡喜,而另一面就是使得他原本養成的懶散性格往悲觀方面發展了。

  在南京宮室修復後,朱由崧使人掛了一副對聯,上書:萬事不如杯在手,百年但見月當頭。

  這種虛無享樂的心思,當然不是純由東林黨人誣陷。

  這種心理和原本就膽怯,懶散的性子,在四鎮諸將在舟船時見福王時,也是盡顯無疑了。

  馬士英拜見之後起身侍立一旁,也是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福王殿下。

  諸鎮將見福王后,當然是提起擁立之事。

  諸將擁立也是希圖富貴,但福王殿下唯唯諾諾,既沒有慷慨允諾,也沒有對四鎮許上什麼好處,更沒有展現出什麼雄才大略,或是最起碼的擔當。

  說話含糊不清,和四鎮將領交談時甚至相當畏懼,怯懦。

  馬士英內心升起對眼前這位福王的由衷鄙夷,這位殿下,實在非人君之相。

  想起當年陛見崇禎皇帝時,那種對帝王威嚴的敬畏,對皇帝的畏懼,那種戰戰兢兢的姿態和畏懼的心理,想起來還恍如昨日。

  本朝大臣,只要見過崇禎皇帝的,無不被皇帝的威嚴所懾服。

  大明列祖,除了太祖到成祖勤政外,仁宗和宣宗已經極少親理政務,到英宗之後,憲宗開啟了不見大臣不聽政,由司禮到內閣處理政務的傳統,從太祖之後,真正勤政,每天都見大臣,每日都上朝聽政的,也就只有已經自殺的崇禎皇帝了。

  馬士英輕嘆一聲,聲音幾微不可聞。

  此時史可法,徐弘基,劉孔昭,包括盧九德,韓贊周等人俱再次跪下,由史可法帶頭道:「國不可無國本,請殿下速速進城,仿景泰故事,以親王監國。」

  朱由崧臉上還是有迷糊之色,右手袍角一動,似是想撓頭,但還是忍住了。

  眾人聽福王道:「太子,永王,定王下落不明,又有桂王,潞王等宗室尊長來,寡人監國非宜,請諸君收回所請。」

  史可法叩首道:「今國事如此,天下板蕩,大行皇帝剛毅無比,於京師殉國。天下豈可長久無主?殿下血脈最親最近,太子,定王,永王俱陷賊手,緩急難至,為國本計,為大明計,為太祖高皇帝計,殿下請不要再推辭了。」

  徐弘基,馬士英等人也是叩首道:「請殿下監國。」

  朱由崧半垂下頭,低聲道:「寡人落難至此,豈復他想?孑然一身,身邊一個侍奉之人都沒有,何談監國?」

  「宮室,太監,都人,都會齊備。」史可法沉聲道:「南京宮室,臣已經督促內守備府多派將士並匠人修葺曬掃,數日後便可勉強入住。今天下未得太平,流寇,東虜之威脅迫在眉睫,請殿下以國事為重!」

  這話說的便是有些重了,朱由崧有些畏怯的看向四周。

  這些紅袍大員,國公,太監,還有舟船外環立的手持兵器的武將,這一切都令朱由崧感覺陌生,並且相當的畏怯。

  「請殿下以國事為重!」史可法再次叩首。

  徐弘基,馬士英等人,亦再次叩首。

  「勉強從卿等所請。」朱由崧含糊不清的答道:「寡人願監國。」

  仿佛是錯覺,還是真實所見,朱由崧看到史可法先嘆息一聲,接著又是皺緊了眉頭。

  「既然如此。」史可法道:「殿下先從三山門進城,去拜謁孝陵,然後從朝陽門入東華門,謁奉先殿,再從西華門出,入南京內守備府暫居。我等搶修打掃南京宮室,在五月初時請殿下由行宮再入宮室,行監國禮,並詔告天下。」

  「一切如卿所請。」

  「那殿下可以準備起行了。」

  大事妥當,在場的人還是流露出了一些輕鬆的神色,史可法和徐弘基等人先外出安排,告訴呂大器姜曰廣高弘圖等人,大事底定了。

  在場的人多半是嘆息,搖頭,甚至臉色冰冷。

  沒有一個人表現出欣喜或欣慰之情,相對來說,名份早定的太子,甚至是永王或定王在此,必會引發一陣陣歡呼,甚至會有人激動的流淚。

  哪怕是潞王或桂王在此,其正位監國也會使人感覺欣慰,大明還有主上,仍然有大半江山和百萬兵馬,大事猶有可為。

  只有這位福王殿下,望之不似人君,不知道是人的錯覺或是執念,又或是真實如此?

  在眾人準備車馬儀衛之時,馬士英和盧九德二人留在舟船之中。

  兩人對視一眼之後,馬士英將袖中一封信抽出,躬身道:「殿下,臣這裡有一封信要請殿下觀閱。」

  「何信?」

  「殿下觀之便知。」

  朱由崧打開書信時,先是茫然,接著便是有些憤怒,再下來便是臉紅過耳。

  信件是史可法所書,上書的便是朱由崧的可不可立。

  「史閣部恐怕是道聽途說。」朱由崧感覺內心受了傷害,適才史可法帶頭奏請他監國,朱由崧內心還是頗為激動和感激。

  雖然四鎮擁立,馬士英迎頭趕上,又有盧九德這個監軍太監支持。

  但朱由崧同樣也是知道,大權是由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掌握。如果此人不迎奉自己,早在四鎮決定擁立之前怕就是可以迎立其餘的親藩入南京監國。

  在看到七不可立書信之後,朱由崧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和欺詐,對史可法的觀感已經是急轉而下!

  「我雖飲酒,卻從未過量,何談酗酒?貪。淫更是可笑,現在寡人孤身一人,何曾談起貪。淫?不孝,不讀書,干預有司,更是胡說八道,簡直欺人太甚!」

  如果沒有突發情況,或是真正叫朱由崧生氣的事情發生,其性格還算是比較溫和,甚至很多事就是無可不可,並不會太固執已見。

  但所謂的七不可立,對朱由崧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羞恥,令他出離憤怒,也就不足為怪。

  「此輩還記著神宗年間老福王之事,這是非議殿下的由頭。」馬士英俯身碰首,從容道:「臣並非要離間殿下和大臣,只是請殿下心中有數,絕不可被此輩操持大政就是。」

  「寡人明白了。」朱由崧恨恨的道:「過幾天再說,此事就拜託馬先生了。」

  朱由崧倒是沒有蠢到家,知道朝臣中要打一派便得拉一派。

  史可法和他代表的東林黨人既然對自己如此不恭,那以就得拉攏率先擁立自己,且非常聽話恭謹的馬士英。

  馬士英並非翰林出身,但本朝已經鬧到這般地步,舊規矩當然說不得多少,朱由崧以先生相稱,已經明示了馬士英可以入閣。

  若排擠走史可法,馬士英在內閣中雖不能一言九鼎,但也有了一席之地。

  對這樣的結果,馬士英已經相當滿意。

  東林可以被陰一次,但馬士英對雙方的實力對比相當有數,想要徹底干翻東林,在北京有可能,在南京是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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