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福王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船上相隨數人也是跟著一併下船,各人是從鹽城到揚州,再從揚州順運河抵淮安,這大約是最為舒服的走法。
主要也是楊世禮要權衡考慮,然後才下定決心叫毛師爺代他至淮安向劉澤清舒誠,其間又準備了兩天禮物,待毛師爺抵淮安時已經是四月十五,距離閔元啟剿殺諸匪已經過去多日。
抵達淮安之時,毛師爺臉上也是有唏噓之色。
若不是楊世禮再三猶豫不肯下定決心,此行怕是早就可以成行了。
耽擱下來,不僅失了楊世達和關二等人性命,連二爺楊世勇也交代了,真是何苦來哉!
上回毛師爺去水關報信,喝酒到一半有事先走了,也幸虧他早走了片刻,接下來便是楊世達一夥被全滅的消息傳來,把毛師爺嚇了個半死,此後就蟄伏在鹽城老窩裡不敢胡亂走動。
此次倒淮安來的任務倒是輕鬆,應該也不至有什麼意外……
懷著複雜異樣的心思,自城門口入城之後,毛師爺便往著劉澤清的總兵府邸而行。
城中看似一切如常,毛師爺也是鬆了口氣……
「前方便是杜光紹的園子。」有隨員是淮安土著,沿著城中街道前行不遠,避開鬧市區和主要商業區後,沿街所見多半深宅大院,劉澤清的總兵府邸也在某處大宅邸之中。
沿街行人較鬧市區也是少的多,只是巡邏的客兵將士數量明顯增多。
在一處大宅邸之外,隨員指著內里說道:「現在小福王和潞王俱在此處里住,是以外頭駐軍較多。」
「但也沒有這般多法吧?」
眾人一路向前,客兵數量越聚越多,待又向前走了百餘步,道路已經被客兵堵塞,將行人都驅散趕走,毛師爺等人無奈想退回,不料杜宅附近的兵馬也是越聚越多,前進後退俱不得行,各人只能和附近百姓一道聚集在若干小巷子裡,客兵將校帶兵在外,將大道和各個小道的路口俱是封鎖了。
再過一陣,兵馬不僅不少反是越發多起來,不光是那些步行的小校和官兵,逐漸也多了騎馬的步兵和夠資格騎馬而來的將領們。
穿戴山文甲的大將身披各色披風,威風凜凜坐在馬上等候,短短時間內,這不長的街道上就聚集起了過千人,馬兵過百,步兵過千,刀槍如林,寒光耀眼。
毛師爺等人被嚇的不敢吱聲,一個個都是汗出如漿。
這些兵馬明顯都是客兵精銳,馬兵多半都是各個將領的家丁,看向眾人的眼神都是無比兇狠,仿佛只待一聲令下便會刀槍齊出,將所有人殺死在當場。
好在客兵眼神雖凶卻是一直無人動手,再過很多,密集的馬蹄聲響起,又有過百騎兵蜂擁而至,威勢更是駭人。
「大帥,大帥!」
客兵們一起呼喊起來,毛師爺等人這才知道,原來是客兵主將,俗稱曹州劉的山東鎮總兵官劉澤清來了。
劉澤清騎的馬是純白,異常神駿,身披紫色披風,佩上身上的冷鍛甲,華貴之餘又添幾分肅殺威嚴氣息。
由於距離稍遠,毛師爺等人只看到劉澤清身形高大,體形勻稱,畢竟是常年在馬上的武將,身形動作要比一般的文官大吏利落許多。
臉龐則是白淨,眼神看不太清,但顧盼之間的那種桀驁之態,則是相當明顯。
劉澤清一路到杜宅之前,這時宅門大開,過百兵將沿著宅門進入內里排開護衛,過不多時,將士們擁著內里中人往外走來,劉澤清這時才翻身下馬,待宅中之人走到門口時,劉澤清才慢慢半跪下來,抱拳道:「臣劉澤清見過福王,潞王殿下,恕臣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人們這才注意到人群之中有兩個穿紅袍,戴翼善冠的存在。
兩人都穿著赤紅袍,年齡一個是二十多,一個在三十來歲,紅袍之上,俱是繡著四條團龍,這衣袍原本是親王服飾,只下天子一等,只是在細微處有所區別,但這兩位王爺穿著的明顯是舊袍,多半折皺甚至污損了,看起來不僅不威嚴,反添了幾分滑稽。
兩個親王便是福王和潞王,在闖軍入河南之後,福王多次奔逃,先到衛輝投奔潞王,後來闖軍逼迫衛輝,潞王又和福王會集了周王,三個親王匯集一處,狼狽南逃。
到淮安後三人先住舟船上,後來周王驚懼憂急而死,潞王和福王便一起到淮安府城杜宅居住了。
落難王孫不如雞,京師被圍,局面動彈,兩人只能避居淮安,隨員沒有幾個,家產更是丟的精光,等於是仰人鼻息,乞食在此了。
揚州和南京都是要緊關隘和陪都,兩位親王都不能至,他們自徐州南下時,敗逃的高傑部也跟著進了沛縣,銅山,徐州,睢寧等處,待抵淮安時驚魂初定,也是只求暫時安穩,並沒有太多打算。
兩人已經計較定了,若局面繼續崩壞,則是繼續南逃,這一次到浙東暫且安身,下一步再做打算。
福王是不敢留在離闖軍太近地方,當年洛陽被陷,福王還是世子時目標較小,匆忙逃離之後連母妃都被他給拋棄了。
後來消息傳來,老福王被在萬人面前顯戮,被殺之後還被李自成下令分屍,與鹿肉一起放在大鍋里煮熟後給眾人分食。
崇禎帝聽說過也減膳撤樂,畢竟福王是他親叔父,不是那些遠宗親王能比的。
而福王本人聽說之後只有魂飛魄散之感……於是這幾年來朱由崧一直在東奔西走的奔逃躲藏,其與母妃失散之事也成了眾人口中的污點。當然福王本人也是知道,其形象不佳是來自於當年老福王和光宗皇帝奪嫡的舊怨,可以說萬曆年間的政爭,三大案,黨爭的出現等若干亂象,都是與當年鄭貴妃替福王爭位有關。
有此舊怨,福王又確實與其母失散,被人抓著黑材料猛黑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了。
此番在淮安寄居,原本是毫無打算,只想繼續南逃,但時勢命運的轉變使普通人在歷史的大潮中被輕易碾壓,就算貴為親王,在大勢面前,自己的命運也非自己可以掌握……
在浦口誓師成了笑話之後,這麼多年南京方面一直處於嚴重的混亂之中。
十餘天功夫下來,南京方面還是沒有定論。
風聲也早就傳揚開,史可法和東林同黨一致認為福王不當立,就是所謂貪婪,好酒色,不孝等七大理由。
明眼人卻是知道,東林黨不欲立福王,完全就是因為當年福王爭位奪嫡之事。
當年東林是站在光宗一邊,光宗駕崩之後,又是東林搶先擁立當年的皇長子朱由校,並且趕走李選侍,使天啟皇帝能在乾清宮正位即皇帝位。
也正因此,東林在天啟四年之前可謂獨掌朝綱,也就是所謂的眾正盈朝。
光宗皇帝只有天啟崇禎兩皇子,天啟皇帝無後,崇禎皇帝和諸皇子俱陷在京師,光宗一脈絕嗣無後。
從宗法上考慮,福王是神宗諸子中最長的,老福王不在了,現在的福王朱由崧便是當之無愧的嗣君人選,根本沒得考慮!
但東林黨認為朱由崧不賢,考慮挑選有賢名的潞王,其實潞王賢個鳥,就是因為潞王就在淮安,和福王一樣是距離南京最近的親王!
神宗還有後裔是桂王,距離又太遠,史可法為此猶豫不絕,在潞王和桂王間難做決斷。
史可法遇大事難決斷,別的事也罷了,擁立新君之事如何敢拖延?
就在其猶豫之時,大事陡然而變!
劉澤清幾乎不等福王和潞王表態,自家便先起了身。
什麼甲冑在身,當然就是託詞,事實上劉澤清已經不大將眼前這兩位親王放在眼裡了。
回想當年自己至京師述職,在兵部見六品主事都得下拜問好,一路紅包進去才得平安回山東任職。
現在呢?除非是崇禎皇帝駕臨,劉澤清還有些忌憚畏懼,別的親王或朝廷大吏,劉澤清已經都不放在眼裡了!
此番至杜宅見兩位親王,也是因為高傑,黃得功,劉良佐等人的來信。
這三人中有兩人都屬鳳陽總督馬士英麾下,但此次私信定計,三人都沒有知會任何上司,包括劉澤清自己在內。
幾個武夫已經形同自立,在立儲之事上便是有自己的考量。
從人心和方便來說,劉澤清等人都決意擁立福王!
宗室血脈最近者,法理俱全,擁立一定會成功!
而且福王就在劉澤清的地盤之內,劉部先出兵宣布擁立,然後各鎮出兵往南京進發,不怕南京那幫文官不從!
消息一傳開,馬士英頓時慌了神,其人已經往淮安這邊趕過來,同時也是搶先宣布擁立,成為文官中的擁立第一人。
這個從龍之功,馬士英和四鎮主將算是將其視為囊中之物,誓要搶到手才罷休。
今日便是劉澤清親自來侍奉朱由崧南下前往南京,高傑在徐州不動,劉良佐和黃得功兩人會帶同兵馬與劉澤清會師,馬士英也會親自與會,一總督,四鎮將,便是此時擁立的主要人手了。
福王今年尚未到三十,一生的經歷除了少年時在福王府被當豬養,每天吃喝玩樂之外,便是洛陽被攻克後的諸多逃亡路。
從崇禎十四年到如今不過三年多時間,這個曾經無憂無慮的青年已經歷經坎坷滄桑了。
其實按朱由崧的本心來說,他寧願還當一個富貴王爺,若大明國祚得保,他希望能如父王般挑個好地方安享富貴。
如果戰亂不休,未來可能要混亂幾十年,朱由崧是希望逃往南方,最好是找一個不輕易被兵火波及之所。
杭州便是朱由崧最心儀之所,南宋之前便太平多年,南宋至蒙元都未受兵火,若不是缺少盤纏和侍從,這位福王和潞王兩人早就往杭州跑了。
不過後來潞王還是跑到了杭州,在南明弘光政權完蛋後,大量文官武將擁立這位賢王監國,怎料清軍一至,潞王便第一時間便決意投降,當時楚王苦勸他先跑,反正還有大片地盤,看看有沒有什麼轉機。
潞王的答覆倒也挺有意思,說是大明的情形和南宋已經不同,看似地方挺大,但民心不附,人心早就不在朱明身上了。
從當時來說也是對的,不過這廝若是再逃一逃,沒有兩月就是剃髮令下,天下人心洶洶,原本死透了的朱明煥發青春,潞王不走,他的血脈和名聲都比後來的魯監國和隆武帝要近的多,最差的結果也是和永曆帝差不多,顛沛流離跑路十幾二十年,好歹也是賺的。
結果投降之後,其和弘光帝,荊王,德王,衡王,秦王,晉王等九王一日內被清廷下令處死,理由便是陰謀作亂。
作個卵子的亂……這一群禍都是寧願投降連跑路也不敢的廢物,他們能做什麼亂?
無非就是殺之以絕後患,崇禎的太子,永王,定王,落在李自成手裡還能活命,落在清廷手中,也是早早就被殺戮乾淨。
甚至一直到康熙年間,崇禎幼子已經是衰老村中塾師,結果被查出之後仍然被殺,連收容他的那戶人家都被康熙下令斬盡殺絕。
所謂仁君聖主,也不過如此。
此時潞王站在福王身側,稍微靠後一些,神情間也是相當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