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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報功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站在史可法身邊最近的是一位六品官員,能在這時說話,並且態度較為隨意,甚至臉上有輕微的笑意,身份當然是史可法延請的幕僚。

  此人名叫應廷吉,進士出身,做過一任知縣,因為在算學和天文學上的造詣很深,能以術數推斷事情,史可法與此人見面之後便是被折服,不過此人對史可法的態度卻向來隨意,甚至在外人看來有些不知上下,略顯輕浮。

  史可法勉強一笑,說道:「吉先生說說是何事?」

  「十餘日前,江北地方倒是出了件奇事。」

  應廷吉態度隨意的道:「下官有一友在淮安,日前寫了一封書信來,說是有海盜並土匪千多人進犯大河衛雲梯關……」

  「竟有這等事?」史可法眉頭一皺,眉宇間大有震驚之色。

  若是在廬州,壽州,鳳陽一帶傳來類似消息,史可法渾然不會當一回事。

  崇禎十七年時,四鎮雛形差不多也顯現出來,黃得功駐守滁州,和州,劉良佐鎮守鳳陽,壽州,劉澤清在淮安,高傑在其後不久抵徐州,四鎮差不多成型。

  這四鎮俱在南京外圍,屏護的核心當然是南京。

  長江上游有左良玉,抵禦的當然是闖軍在湖北的偏師。

  然後朝廷有一部份南京京營兵,操江兵,此外揚州有幾個總兵,實力並不強,還有幾個浙兵總兵統領數萬浙兵,再加上湖廣雲貴福建均有駐軍,南明的軍事實力並不算弱。

  但關鍵之處是南明以南京為核心,四周有嚴密堅固的防禦圈,相較崇禎在北京時四面漏風八面風雨的情形,南明的情形其實還算穩固。

  若江北大河衛也出現大股的流寇,對史可法來說可又是多了一樁鬧心的事了。

  史可法沉聲道:「大河衛雲梯關,是不是淮河出海口那個千戶所?」

  應廷吉笑道:「史公真是強聞博記,確實就是那裡……公請勿憂,盜匪已經剿滅了。」

  史可法倒是真的稍稍放鬆了一些,勉強笑道:「過千盜匪,衛所怕是無能為力吧?難道是總兵官劉澤清派兵去剿了?」

  「奇就奇在這裡。」應廷吉說話最擅長釣人胃口,一步步的將一件小事說的懸奇驚險,引人關注,此時不僅史可法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便是那些在堂上的幕僚和官吏們,也是看向於他。

  「這一次剿賊平亂,並非是山東鎮的客兵,亦不是徐州營兵,淮揚道更是無兵可派……」應廷吉聲調拉長,下巴上的鬍鬚也一跳一跳,形態著急有些滑稽,不過此時人們被他的話給吊著,卻是沒有人注意這樣的細節。

  應廷吉只顧賣弄,一旁惱了幕僚閻爾梅,此人上前一步,瞪眼對應廷吉道:「汝莫再賣關子,小心一會提耳灌你酒!」

  史可法的幕僚中,頗多進士出身的翰林和各地方挑出來的官員,也多地方上聞名的名士,此時最為出名,以性格豪爽和擅詩文聞名的當屬閻爾梅。此人是江北徐州沛縣人,舉人出身的復社名士,一般來說復社的中堅力量是江南浙江為主,閻爾梅和少數的江北名士能在復社中立足,並且頗受人重視尊敬,其本身的學識不必談,性格操守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厲害。

  只是這閻爾梅性格有些急燥,說好聽是有俠義之風,說難聽是有些魯莽暴燥,其身量高大,又擅舞劍,氣勢上不遜武人,更不要說應廷吉這樣的進士文官了。

  應廷吉自忖惹不得閻爾梅這廝,這人說到做到,再賣關子,響午吃飯時少不得被灌酒,當下做了個求饒的手式,接下來便很明快的說道:「土匪來自鹽城之南,海盜是秦山島盜,攻擊的是雲梯關所第三百戶閔元啟部,閔元啟率麾下百戶旗軍,還有附近諸百戶民壯,四百餘人迎擊來犯匪盜,一戰將其擊潰,斬首近千級。現在我收到的是私信,估計淮安泰州那邊還在估算核驗,若是真的,怕是報功的文書便要送到部堂大人這裡了。」

  「竟有此事?」史可法和眾多幕僚臉上都有驚疑之色,這也是閔元啟的名字第一次被這些大明頂尖精英聞知,若是某個知名的將領,不要說領四百人,便是以百餘人家丁擊敗千多匪盜,甚至是流寇,在座的人也不會感覺奇怪。

  哪怕是到了如今地步,號稱百萬的李自成部,其實真正的精銳不過十來萬人,最能打的就是跟隨李自成的幾萬老營兵。

  其餘拿刀槍的丁壯應該也是訓練過,也打過仗,但嚴格說來還是烏合之眾,沒有韌性,也缺重型裝備。論起戰鬥力不要說和關寧兵這樣的大明頂尖的精銳相比,就是普通的鎮兵論戰力也遠在不是老營兵的流寇之上。

  明軍屢敗,將領各存私心,文官缺乏威望調度不力,彼此推諉,這才是主因。

  孫傳庭被放出來後,練兵才短短几個月時間,餉械都不齊備就被逼出關,結果和李自成部主力幾次交戰皆勝,後來還是崇禎好大喜功,強迫決戰,孫傳庭才被李自成殲滅,最後一股忠於大明中樞的軍隊由此被滅。

  明軍的百餘騎兵家丁,擊敗十倍的流寇也不稀奇,不過在場的人俱是老成之輩,對衛所旗軍的戰力是相當清楚。

  不客氣的說,這時代大明最頂尖的戰力肯定是女真八旗,其次是李自成和張獻忠帶出來的百戰老營精銳和關寧兵這樣的明軍頂尖精兵,然後是北虜的正經騎兵,少數的大明總兵帶的家丁和營兵精銳又在其次,接下來便是普通的流寇,再下來是明軍各鎮的營兵炮灰,再下來是土匪響馬海盜之類,墊底的便是衛所旗軍。

  可以說衛所軍空有正規軍隊的名頭,真的拉出來打,一千旗軍對一千海盜土匪,多半是敗多勝少。

  各人的驚詫其因便是如此,戰力墊底的衛所軍勝了也罷了,若說千多盜匪是千戶所集結了一兩千衛所兵,又是保衛鄉土親人,士氣起來了打贏了也就罷了。

  四百旗軍主動邀擊,一戰擊潰來敵也就罷了,還有斬首近千級?

  史可法皺眉道:「既然他們報功首級怕是真的,就怕是有殺良之事。」

  「寫信來的是我至交好友。」應廷吉道:「既然報功,淮安衛署和當地官府還有淮揚道當然要先查察,我們且看淮揚道那邊怎麼說。」

  閻爾梅笑道:「若是真事,我江北地方又出個能帶兵的豪傑!」

  在座的人俱有同感,史可法因為北方之事和南京方面的布防正在思索和考慮。對一個大一統王朝來說,京師陷落幾乎就等同於亡國了,除非有逆天的運道,比如北宋和南宋,一般京師陷落最好的情形也是分崩離析,地方出現強勢藩鎮勢力,各自擁立宗室,彼此攻伐,最後真命出現,再次一統天下。

  大明的情形好就好在兩京制,北京完了,南京尚存,若南京有名正言順的太子,一切難題都解決了大半。

  史可法現在的想法就是立四藩,黃得功和劉良佐守鳳陽滁州和州一帶,拱衛南京側翼,北邊揚州直屬南京,放一些勢力較弱的外來客兵總兵駐守。

  劉澤清可以成一藩守淮安,只是北邊徐州雖然有徐州道,也有幾營兵馬駐守,但人人均是知道睢寧營銅山營都是空架子,說是一千多人,怕是要吃九百人的空餉,剩下的也多半是老弱病殘毫無用處。

  閻爾梅道:「若此事是真的,這閔元啟便是可造之材。應兄,你好友書信中是否提起這閔元啟的家門出身?」

  「大河衛閔家啊,閻兄好好想想應該會知道的。」

  「我想起來了。」閻爾梅笑道:「留暖道人程公曾經給閔家的一個指揮寫過輓詩,想來那首挽閔恭戶侯的詩,寫的就是這閔元啟的先輩了?」

  應廷吉挑了一下拇指,笑道:「閻兄不愧是詩家,也是博聞強記,沒錯,寫的就是這個閔家,二百多年與國同休的衛所將門世家出身,今年才二十來歲,正是能做一番事業的年齡。老實說,我聽說之後,也是驚嘆之餘,又復歡喜啊。」

  這話的意思相當明顯,應廷吉也明顯不避諱什麼,他就是應該拿了好處,替閔元啟來說話。

  聽了應廷吉的話,史可法面露思索之色,接著就是搖頭一嘆。

  如果這閔元啟早出來幾年,甚至早出來一年,他也能給錢糧資源用心栽培,一年時間也足夠閔元啟掌握幾千兵馬,這樣能打的悍將,統合一些營兵將領,差不多也能獨擋一面了,現在卻是有些晚了。

  「先不多談,江北有悍將出現終歸是好事,待正經的報功文書到了再說。」史可法在很多大事決斷上被詬病,人卻是極聰明的,少年舉人,青年進士,幼學名家,現在已經歷經地方大吏等官職來執掌中樞,論為人為官都是聰明極頂,當下便微笑著道:「江北向無大事,斬首近千級是個能提氣的好事,地方官怕是會叫閔家的人送首級到南京來,若驗看無誤,給這閔元啟一個前程,能做到怎樣就得看他自己了。」

  「史公說的不錯。」應廷吉拿好處做事,現在已經圓滿完成任務,自是也不會再多事,微笑頷首以應。

  這事就算揭過去了,不管是史可法還是閻爾梅,又或是應廷吉和其餘幕僚,下意識的都是將閔元啟個人武力看的很高,將那四百旗軍的數字看的較低。

  這也怪不得這些武官,大明營兵和衛所軍實在提不上來,而且在一慣的認知里就是有勇將便可提營伍之氣,勇將帶兵和庸將帶兵就是兩種結果。

  在長期的傳統之下,戚繼光那樣的文武雙全的良將就是異類,更多的就是杜松那樣身上全是傷痕打仗沖在最前的武瘋子。

  現在南方的幾員大將,只有黃得功個人武力最強,打仗的風格也最為勇猛,結果就是黃部確實也是諸鎮中實力最強的,劉良佐和劉澤清等輩遠不是其對手,左良玉看似兵馬眾多勢力龐大,其實論起戰力未必比黃得功強。

  因為左良玉所帶的精銳在朱仙鎮一戰時損耗的乾乾淨淨,只剩下少許殘餘,逃到湖廣後左良玉裹挾大量民壯入營,逐漸恢復實力,表面上兵力比此前多出很多,但擅長帶兵的哪怕是文官,心裡也是清楚左良玉實力尚未恢復……事實也確是如此,左良玉後來在東林黨鼓動下起兵清軍側,結果未抵南京就被黃得功部所擊敗,當時清軍已經快渡江了,南明兩鎮還在打生打死……

  在文官認知中,武將的勇力決定一切,有其原因在,也不能完全可以說是錯誤。

  只是在閔元啟這裡,很明顯這種認知是完全錯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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