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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海邊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人們出了這個村落,從標識便是一路指向大海。

  村落外圍近海地方有大片的長棚,有一些鐵鍋之類的器物,這在這一片地方太常見了,不足為奇。

  再近一些,腳下的土地便潮濕鬆軟,落腳後有海水滲出來,這裡就是近海的灘涂地,漲潮時被漲上來的海水淹沒,退朝時又露出大片泥濘地面,此時已經相當難行。

  村落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近海的只有一些菜田,還有掛在木桿上的漁網,此時也早就不見蹤跡。

  人們穿著靴子或麻履,小心翼翼的踏在潮濕的泥土中行走,惟恐多發出一些聲響,驚動在暗中埋伏的敵人。

  待聽到潮水拍岸聲時,前方的兩個隊員依次停下,月色下又有兩人出現,前方隊員對了暗號之後,才向身後招了招手。

  梁世發手心全是汗水,這樣分頭前行,暗記標識,還有對暗號的規定,其實俱是閔元啟交代下來,各人依命照辦。

  他也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副千戶大人是怎麼知道,又是怎麼對這些詭異之事如此瞭然,不過到目前為止,一切均還是相當順利,這也是叫梁世發大大鬆了口氣。

  再近一些,與前頭四個隊員匯合之後,前方的兩個哨探已經滿身泥濘,兩人小聲道:「適才一路盯到這裡,三個人匯齊了一併走,我們怕被發覺就在泥水裡時不時的趴下,好在那三人根本沒有怎麼回頭觀看,否則今晚月色甚好,沒準還會被發覺……」

  「這些事回去再說。」梁世發冷冷打斷部下的表功,沉聲道:「前方情形如何?」

  「他們到了海邊便又向南去了,咱們知道南邊沒有村落,估計就是他們的藏身之所,悄悄又跟過去,發覺前方有不少人說話,還有亮光,咱們不敢再深入,就又悄悄折返了回來。」

  「甚好,功勞我會記著,到時候會向大人稟報。」

  「多謝副百總大人。」

  梁世發是軍需官,同時也掛著副百戶名字,每月六兩俸祿和六石糧,比起百總級別要稍差一些,但他並無抱怨,論起來他練兵帶兵不及楊志晉等人,早前的忠心和能耐也不及閔元忠,現在能任副百總,一則此前他便是小旗官,二來有南下哨探之功,所以梁世發到這一次的哨探異常謹慎,也相當上心。

  不光是為了功勞,也是為了第三百戶的安全,還有所有人的未來。

  梁世發臉上顯露堅毅神色,臨行前妻子再三叮囑他要小心謹慎,雖然梁世發沒有表明外出是做何勾當,但大敵當前被派了出去,所行定然風險不小,梁妻性格強悍,梁世發向來有些懼內的毛病,在出發之前原本以為妻子會大發雷霆,豈料妻子只是勸他小心,卻並無多餘的話。

  送別之時,妻子也是目光堅定,只勸他多加小心,卻是沒有多說半句無關之話。

  至此梁世發也是明白妻子的心意,哪怕是危險之至,刀光劍影,只要多加小心,莫浪擲了性命,妻子亦是支持他前往哨探敵情,因為從上到下俱知道此事相當要緊,梁世發也有了經驗,這個任務,非他莫屬。

  自從梁世髮帶回來土匪要來的消息之後,跑了不少人,剩下的雖然意志堅定,願與百戶共存亡,但也是人心惶惶,百戶內一日數驚。

  要知道這事就象是等靴子落地,死囚等問斬,那種懸而未決的感覺比事情真的來了還要叫人難過和壓抑,梁世發確認土匪前來後,百戶內反而軍心民氣都是一振,所有人都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和土匪們做過一場,而梁世發哨探出土匪藏在何處,多少股,兵馬情形如何,亦是相當要緊的一件事了。

  梁世發若有明悟,在此之前他只當自己是一個細作頭目,所為都是鬼祟之事,一心想著是做完這事便回去管軍需,卻是不想叫閔元金繼續兼任。到此時此刻,想到閔元啟和同僚們的認可和信賴,還有妻子等親友的尊重敬佩等事,梁世發隱隱感覺,自己現在雖然在爛泥之中打滾,所行之事,卻是不比在陣前披堅執銳奮力廝殺差上一星半點!

  十餘人分成一個扇形,在泥濘的灘涂地里小心翼翼的前行。

  往前三里余,隱約便在月色下看到明顯的篝火亮光。

  再往前,人聲鼎沸,人的說笑聲,吵鬧聲,在這寂靜的暗夜之中就是相當明顯了。

  梁世發做了一個手式,外圍六個隊員停住了腳步,再往前就可能有土匪的暗哨,一旦被發現可能很難脫身,整個隊伍象梯形一樣散開,一旦有警,配置在最後的隊員逃脫便相當的容易。

  前方數人隨著梁世發繼續前行,這裡無遮無檔,各人每前行一步都是在流汗,因為只要有哨探警備,他們就很難藏住蹤跡,被發現是遲早的事。但梁世發也不可能不前進,相隔還是較遠,看不清楚土匪那邊的情形,哨探仍然未算成功!

  在梁世發又前行里許之後,借著月色和篝火亮光,前方的情形就是看的相當清楚了。

  大約是有二十餘堆篝火生在海邊灘涂地之上,近於農田和道路,只是這裡沒有村落,海邊往上的土地長滿野草和灌木,這些土匪倒是選了個好地方,距官道有三四里地,南北的村落各有五六里地,只有少量的田畝被人開闢出來,多半沿海邊的地方就是灌木和稀梳的林地。若在後世,這些地方怕都是城鎮村落和土地,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大片的荒地出現,但在此時此刻,沿著海州到鹽城縣一帶,近海荒地很多,人口密度小,人們近河的水田都種不過來,根本不太可能在沿海開地,慢慢形成村落。

  而且有一個問題,此時的淮河正在緩慢在河口堆積泥沙,百年之後,河口就後退了好幾十里,除了淮河,還有多條河流也是如此,海岸在緩慢後退。後世的鹽城地區有相當多的地方是明末之後的幾百年才從大海轉換為陸地,是以在明末之時,海邊的荒僻要遠過於後世,這些土匪看似膽大,其實也是有內行的人指點帶領,最少這所處的地方,梁世發等人如果不是跟著土匪派出來的細作,怕也不能輕易就這麼找到他們。

  沿海百里地方,憑十來人梳來篦去,想要找到眼前這些人的藏身之所,實在是近於不可能之事。

  篝火有二十餘堆,每堆篝火之下都是有幾十人或盤腿而坐,或歪著身子半躺著,甚至就是全躺在地上。

  也有按著刀,拿著槍甚至叉耙的土匪,閒極無聊,在呼喝叫喊聲中隨意揮舞兵器,正和同伴大吹其牛,種種聲響直接都傳到梁世發等人的耳中。

  「咱們跟著掃地王在鹽城縣一帶,想去哪便去哪,想搶哪家便是哪家。只有縣城進不去,其實也是怕朝廷急眼,不然那破縣城,咱們幾百兄弟哪一個不是好身手,說破也破了!哪需要在這荒村野外,吹著海風凍個半死,真賊他娘的!」

  「可不是,咱們架金梁三百多弟兄,何曾這麼鬼鬼祟祟?向來明刀明槍,不服就干他娘的,該殺便殺,該拼便拼,人頭落了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條好漢子,既然出來落草,還前怕狼後怕虎的,我呸。」

  「秦山盜我看也是徒有虛名。」

  「咱們何必在這困著聽一群海盜的,咱們自己就能幹這一票。」

  「可惜各家的大掌盤現在都在島上,現在說也是白說。」

  梁世發趴在泥地里,聽著百步不到外土匪們的叫嚷,額頭冷汗一直上涌,身上衣袍被泥水和汗水浸著,全身都是濕透了。但他一動也不敢動,距離他最近的篝火堆不過幾十步,海盜們要是認真的往灘涂上觀察,怕是他趴著也會被發現。好在這些土匪都是無比驕狂,從他們的話語中聽的出來,各個土匪都彼此並不服氣,吹噓自己的同時也瞧不起其餘土匪部眾,而所有土匪都是和海盜不對盤。主要是海盜名氣大,秦山島盜也頗有名氣,官府沒有水師沒法清剿,這些海盜搶掠起來比土匪要兇殘的多,名聲也是要響亮的多。

  此次行動,也是明顯以秦山島盜為主,土匪們只是輔助,他們自然是極為不服,言詞之間已經相當明顯了。

  這一次的行動,很明顯就是楊世禮居中發力,這些土匪和鹽梟算是彼此配合,土匪們經常會接到鹽梟的指點去做一些鹽梟明面上不好做的髒活,不聽指令的灶戶,那些小私鹽販子,還有外來的鹽商大戶等等。

  楊世禮之類的鹽梟,關係可以通到南北兩京,和勛貴太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大量的私鹽從各種渠道出去,僅憑几個護院家丁鹽狗子,哪能做到如此大的規模?鹽梟擁有武力是必然之事,元末明初時的幾大勢力,張士誠是百分之百的鹽梟出身,其餘幾大勢力或多或少也是和私鹽脫不得關係,到最後是純粹的泥腿子朱元璋得了天下,繼續走重農抑商之路,順道還禁了海,不管是陳友諒或張士誠得了天下,都不會走這種倒退的路,大明太祖雖然驅走蒙元恢復漢家江山,重建文明,但其實明初到明中期都是漢文明的恢復期,甚至恢復的很不好。很多蒙元的東西,比如打大臣屁股來侮辱人格,殉葬,還有財政官制宗室制度以及軍衛制度都是設計的一團糟糕,在明初特定的條件下重農耕恢復生產還有可說,到了中期之時卻無有半點修改,甚至張居正這樣縫縫補補的敢於負責的政治家都是屈指可數,明朝能捱到近三百年,也只能說同時期的敵對勢力也都是在急劇的衰落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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