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老兵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時間過去很短,時勢便發生這樣的變化,最少閔元啟自己來說,他對自己一路行來的選擇和作為,感覺是相當滿意。
有時候閔元啟也是相當奇怪,其實他現在的財力還比不過一些大鹽商,更不能和劉澤清黃得功一類的大藩鎮軍閥相比。
手握的資源,還有人心歸附,對大勢的了解,肯定不如史可法這一類的大明高層。
為什麼在這個時代,武將投降,文官一頭霧水,所有人都選擇錯誤,每一次都把自己走到死路上去,惟一正確的,一直走在正確道路上的反而是滿清這樣的蠻夷。
是所有人病了,還是大明病了,又或是這個文明真的走到了盡頭?
這個答案,閔元啟現在還真的不知道。
……
沈亮入營時整個營區已經戒嚴,他的火銃隊成員分成兩個小隊,各人都在校場一側盤腿坐著,將五花八門的火銃抱在懷中,每個人都按實戰要求和標準,將射藥和引藥分別裝在不同的木葫蘆之中,裝射藥的葫蘆要大一些,裝引藥的要小的多。
此外鞓帶上還掛著短刀,比一般的匕首要長的多,有制式腰刀一半長短大小,相當鋒銳。這是火銃手們的最後防線,一旦被敵突破近身,可以持此短刀與敵肉搏相拼。
沈亮也曾想過給部下們配給正式的腰刀,後來才發覺佩刀太長太重會影響持銃打放的動作,相當麻煩,也就只能放棄。
各個銃手在平時都會自己打磨鉛彈,因為火銃五花八門銃管長短不一,口徑不同,所以使用的鉛彈也是大小不一,需要磨到合適的大小才能發揮出自己手中火銃的最大威力。
每個人的鞓帶上都掛著木盒,內里放著鉛子,再配上小刀,火繩,引火的火摺子,椰瓢等物,雖然火銃手不需披甲,只有兩個隊官披著鎖甲,這一身裝備加上火銃的重量,負重亦是不輕。
所有人都盤膝坐著,沈亮是得到中軍官允許方得外出,歸隊後也在旗隊長位置趕緊坐了下來。
沈亮剛一坐定,同為旗隊長的謝祥便搭話道:「看到有人從村外進來沒?」
「俺不就是出去這麼短一會,哪看到什麼人。」
謝祥眨了下眼,說道:「他娘的,等的真是心焦。」
「上戰場哩。」沈亮瞟了謝祥一眼,對方果然是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當下沈亮笑道:「你以為是去院子裡耍錢嫖婊子?」
「咱還真的不怕。」謝祥咧嘴一笑,說道:「一想到有人謀算咱們,就象是走夜路防著有狼跟著,怕是不怕,心裡煩的很。若尋得機會,當然一扁擔將狼給打了最好,夜夜防賊,哪得這麼多耐心,將賊打殺了不是更好?」
「一會看吧,」沈亮微微一笑,答道:「你原本膽氣大,又在水關殺過人,自是膽壯了。很多旗軍,包括你部下的刀牌手在內,不少人頭一回上戰場,平時訓練再厲害,上戰場不尿褲子就算膽大了。」
「你他娘的瞎扯。」謝祥笑罵道:「我們刀牌手俱是選的膽大高壯的精銳,人人有甲,個個膽壯,人人身手了得,不管在陣中還是當游兵,俱是一等的好手。」
「我在登州當營兵時,臨陣時各人嘴裡要含柳葉。」沈亮道:「不然一會嘴巴就乾涸住了,想張嘴都難,打過幾次仗之後,就不必再含柳葉了,因為嘴裡還有唾沫。你的部下,我看過去多半嘴唇快乾裂了,這還只是準備上戰場,並非真正臨陣。」
謝祥左右看看,身側三個隊的部下果然多半面色緊張,嘴唇乾涸,甚至有人在輕輕發抖。
眼看謝祥要罵人,沈亮按了下手,平靜的道:「生死關頭,誰能不怕?別看俺鎮定,心裡也是發抖哩。只是俺上過多次戰場,知道是咋回事,越怕便死的越快,你怕了,人家膽便壯了,你怕了,十成武藝使不出五成,人家卻越打越順手。你越怕,身手越差,你想跑,人家是死人不來追你?是以心裡要想明白,上了戰場,不是殺人便是被人殺,膽子越小,死的越快。這道理俺的這些人要聽明白,你的人你也要講給他們聽才是。」
沈亮說話的聲音並不小,最少四周的刀牌手和火銃手都聽到了。
各人原本有些不安的神色逐漸安然下來,那些在發抖的也漸漸平靜下來。
「俺們每天苦哈哈的練四五個時辰,那些土匪海寇何曾練過?」沈亮繼續道:「若真的膽怯時看看身邊,莫看對面,身邊全是生死與共的袍澤兄弟,與你一樣捉槍拿刀,並肩殺敵,敵人不少,你的袍澤兄弟也不少,若你怕了轉身便走,人家追上來砍死你不說,還把兄弟給賣了,就算不被人追砍而死,事後軍法也饒不過你。各人都想清楚了,俺不再多說。」
四周的人俱是聽著真切,謝祥呆了片刻後便是轉身對所有的刀牌手部下們怒吼道:「沈旗隊長的話,你們聽到了?」
「聽到了。」
「俺知道怎做了。」
「不管來敵多少,咱聽金鼓旗號之令便是。」
「旗隊長放心,俺不做孬種。」
眾多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聲音逐漸在整個校場傳揚開來。
沈亮盤膝安然坐著,腰背挺直,由於他的作用,整個校場還是有肅殺氣息,但原本過於緊張的凝滯感無形中沖淡了許多。
這便是一個老兵的作用,一支軍隊如果有三成左右的老兵,在戰場上便可穩若磐石,若有一半以上是上過戰場的老兵,只要能贏的仗便不會打輸。
若七成以上是經過苦訓和實戰的老兵,以多擊少,贏得奇蹟,亦有可能。
「解決了眼前麻煩便好。」沈亮在內心告訴自己,只要打贏海盜土匪,估計這方圓百里之內,沒有哪一方勢力敢再過來打第三百戶的主意,此後擴大鹽池,曬鹽獲利,按副千戶大人的秉性,大伙兒將來日子都會過的不錯。
沈亮環顧左右,自己的安撫話語很有效果,此前過於緊張的旗軍們已經逐漸安定下來。雖然還不免有緊張之態,卻是和此前那種緊繃弓弦的狀態大有不同了,而各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昂揚戰意,可見平日裡的訓練,還有閔元啟對所有人的大度溫厚,以及不吝錢財,給予厚餉的結果都是相當不錯,所有人都視第三百戶的命運為自己和家族的命運,這樣的一支軍隊,經過這麼久時間高強度的訓練,其實已經推開了勝利之門。
到此時,沈亮的嘴角也露出微笑,他參加過多次戰事,甚至好幾次是在屍堆里爬出來,但沒有哪一次的戰事能叫他有眼前的心態,躍躍欲試,甚至有些期盼!
……
「看到標記了。」
一個隊員在村頭房屋牆壁的拐角處看到了不起眼的標識,這是梁世發與前方隊員約定的標記,一個很簡單的符號,看起來象是小孩子瞎抹瞎畫的,但標識異常清楚的指明了方向。
十來個隊員在傍晚時分放棄了煎鹽棚子,陸續跟隨著好幾個目標向北方而去。
到子夜前後,梁世發算算腳程,自己等人已經走了近四十里的道路。
穿過好幾個集鎮和十幾個村落,好在北行道路和村落集鎮在事前都相當熟悉,隊員分成三組,分別盯著三人,到走了三十多里地後,分道而行的三人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從前方隊員留下的印記來看,一直被盯著的三人就在前方幾里處了。
「往村外走了。」梁世發點了點頭,說道:「估計是往海邊去了。」
「這裡距離秦山島不到三十里,是海州和咱們大河衛分界地方,衛所在這裡沒有百戶,海州在這裡也就是沿海幾個荒村,倒確實是運人北上等候集結的好地方。」
「這裡外頭應該有幾個小島,估計很多土匪便在那裡落腳等候。」
江北這裡,象樣的大島就沒有幾個,海州有個連島,只是半島,全然孤懸在外的島嶼只有幾個南北幾百步,甚至不到幾百步的小型島嶼。
後世的江蘇省也是這樣,提起島來就幾乎是空白為零,不象山東有很多散落在大海上與東北相鄰的小島,還有諾大的半島,浙州也有舟山群島等大型島嶼,大河衛到海州這裡,象樣的大島便是只有秦山島一島,但也就只是個勉強容數百人棲身的小島而已。
而且是不事生產,只搶掠的幾百人,若想在島上移民,開荒種地或是捕魚為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梁世發內心也是如此判定,但他還是很沉穩的道:「現在不急著下定論,等咱們跟上去,親眼看了確定了再說。昨天響午送去消息,大人那邊應該已經戰備等候,此時應該等咱們確定消息,我等絕不能大意懈怠,也不可妄下判斷。」
眾人俱是點頭稱是,梁世發順手抹去標識,緊了緊腿部行纏和腰間的腰帶,腰帶上藏著一柄短刀,腳上靴子裡還藏著匕首,出發前梁世發磨過靴中匕首,將匕首磨的雪亮鋒快,就是為的萬一被敵生俘,可以有逃走的後手,如果遭遇折磨,可以想辦法趁敵不備掏出匕首來自盡。
眼前眾人,幾乎每個人都是一般無二的裝備,但梁世發不敢肯定,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堅吐不露寧願自殺的決心,以及與之相配的勇氣。
關於這一點梁世發也不敢確定,現在唯有小心謹慎行事,不輕易落到需要考驗自己或部下意志的困境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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