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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好兵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並非短了銀子使,不過也是與銀子有關。」閔元忠沒有閔元金對人打交道那般老練,也不及梁世發精明外露,其實不太適合眼前差事,只是閔元金和梁世發俱有事情要辦,加上他犯了錯才有眼前之事,他索性不與眼前這富家少東迂迴客氣,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們試百戶大人曬鹽有成,已經出了不少鹽,船隊就在我之後前往淮安而來,在下奉命來打前站,提前知會朱少東一聲,以免突然過來措手不及。此次過後,大約每次湊起和這一次差不多便送來,時間日期少東心中大致便有數,不必再派人前來。」

  這些話有的是閔元忠的話,也有一些是閔元啟的原話,朱萬春站著含笑聽這小旗官說完,便是笑道:「其實無需如此,我商行每日進進出出大宗鹽貨,夥計和車馬俱是現成的,就按老規矩以漕船送來,有多少我朱家商行便收多少,不必有所擔心。」

  朱萬春說話時朱萬和在身後也在輕笑,那個叫閔元啟的試百戶確實心思縝密,曬鹽出了可能產量有所提升便派人來通知,其實各處旗軍每天都有人送鹽到淮安,光是大河衛就有五個千戶所在冊旗軍現在還有四千餘人,備操練守城旗軍八百多人,余丁加上家屬過萬人,分布在淮安山陽沭陽到灌南鹽城等地,最東邊就是靠海的雲梯關所,這些年來旗軍們也多半私鑄鐵鍋煎鹽貼補家用,武官們更是靠煎鹽增加私人收入,淮安府城到揚州城每天進城的鹽貨中有兩成左右是各個軍戶送來,雖然看起來軍戶衛所規模龐大,但相較百萬以上的民戶人口基數,和其中廣泛的灶戶,軍戶煎鹽的規模當然遠遠不及民間灶戶,產鹽的數量也是相差甚遠。

  「此次我們曬鹽三天,得鹽之後裝碼又耗費了兩天,所以來的有些晚,若此後人手充足,裝鹽晾乾最多一天,然後漕船不停,我們百戶打算聚齊二十到三十艘船,每隔一天可能就有十艘漕船於淮安水關。」閔元忠看著眼前少東,沉聲道:「如今裝船不似此前最多萬把斤,船都能在水上掠起來走,現在每船俱是裝滿,十幾個水艙全部放滿鹽貨,每包一石,一石一百二十斤,每船五百包,便是五百石六萬斤,此次十艘船前來便是整整六十萬斤,再過數日又有六十萬斤,此後每隔兩到三天便是這個數字前來,運輸可能會有耽擱,但每個月我們準定會送最少五百萬斤以上,這個數字可能稍有偏差,但不會有什麼大差池。」

  「什麼?」朱萬春初時還不是太在意數字,在他看來雲梯關那百戶所此前一個月兩萬斤左右,有時才一萬多斤,這數字不值一提。就算閔元啟真的曬鹽成功,按當地的人力和閔元啟得到的財力,能將產量提升十幾二十倍就算不錯,一個月二十萬斤就是意外之喜了。

  誰料眼前這小旗官嘴一張便是一個月五六百萬斤,也就是一個月五六萬石的產量,這已經等若朱家鹽行此前大半年的總量了,要知道兩淮到山東一部份,河南大半地方,還有江南,皖南和皖北,兩湖等地都是吃的淮鹽,一個月也就七八千萬斤左右的銷量,有時候比如過年前後會超過億萬斤,總體上就是這麼多,有的大鹽商還能將鹽賣到山西與河北南部,那是各人的運輸渠道和人脈關係,和總體上的大局無關。而淮揚兩府鹽商密布,大大小小的商行好幾百家,少的一年就出幾十萬斤,多的一年大幾百萬斤,鹽商的富裕是因為做的壟斷生意有賺不賠,鹽價再起伏反正鹽商可以就地加價,不管怎樣都穩賺不虧。

  時間長久了這些鹽商便積累了相當可觀的身家,但其實一年能賺到十萬兩以上的鹽商屈指可數,能賺到萬兩的便是相當出色和成功,規模已經不小,更多的是一年賺千兩左右的小鹽商,但只要擁有了鹽商資格,哪怕一年千兩,時間積累下來也會有數萬十數萬的身家,整個鹽商群體攀附權貴,自己則講究享樂,不管是衣著還是宴飲都十分考究,淮揚菜便成型於此時的鹽商世富家中,這給人一種錯覺,仿佛是個鹽商便能一年賺十萬幾十萬兩白銀,其實就算明末時大量白銀湧入,一年能賺千兩以上就是相當成功的商人了。

  朱萬春被數字衝擊的有些頭暈,當下便下意識的道:「這個數字,閔小旗是不是在說笑?」

  閔元忠笑了笑,說道:「在下從雲梯關百戶所騎騾四百多里,跑來與少東開這個玩笑,那在下就真的成了笑話,在下雖不是什麼大人物,還不至如此荒唐胡鬧。」

  朱家眾人面面相覷,半響之後,朱任重才站起來,手中銅煙鍋已經隨手一扔,他對閔元忠沉聲道:「是犬子失言,閔小旗請進內室來,咱們好好商談一下細節。」

  ……

  閔元啟等人的漕船趕到水關時正是下半夜,這個時間點原本就是設計好的,目的就是為了不引人注意。

  水關這裡每天來往船隻極多,但現在漕運停了,南北交流幾乎完全停止,只有少量去年滯留在北方的漕船還在陸續南下,並無船隻北上,大量漕船一直到杭州和嘉興湖州,再到南京鎮江一帶,再過江到揚州淮安一帶滯留,多半軍衛都並無絲毫動靜,北方情形不明,南京城裡的兵部還在折騰,距離史可法誓師北上還得快一個月時間,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南下漕船帶來的消息也逐漸開始模糊不清,多半是滯留的商人,只有少量的北方士紳生員階層南逃,要等一個月後一直到六七月份,才有少數的官員士紳陸續南下,陸續帶來北方的消息,但也多半前後矛盾衝突。

  在這個信息不明,消息傳遞不清的時代,最穩定和最準確的消息來源就是邸抄塘報,但現在也是基本上都停止了,整個南北沿著運河的交通和信息交流也停止了,一切都開始模糊不清,人心陷入巨大的不安和惶恐之中。

  待清兵入關進京師之後,南逃的官員士紳成十倍百倍的增加,畢竟漢人士紳和胡人還是有些隔膜,不是一開始所有人都願替蠻夷效力,留在京師的文官士紳可以接受李自成的新朝,一時間卻不能接受替胡人效力,南逃之人甚眾。

  閔元啟挑在此時抵達是避開水關白天繁忙時節,過一陣子若有大量漕船南下還好,不會太扎人眼,而此時水關相對冷清零落,十艘漕船滿載細鹽前來太過惹人注意,普通鹽商當然不必怕,但若惹動城中滿駐的客軍注意那時麻煩必定不小。

  碼頭上影影綽綽站滿了人,還有一長溜的馬車騾車已經準備好了,朱家在城中當然不會備著大倉,淮安府城相較揚州要小的多,比起蘇州和南京這一類大城更是小的可憐,城中商行林立官署眾多,可謂寸土寸金。這城中當然不便設大倉,朱家的大倉就設在清江浦西南地方不遠,儲鹽運鹽均是十分方便。

  待閔元啟下船時,朱任重和朱萬春,朱萬和等人俱是迎上來,眾人彼此在燈火下拱手見禮。

  這一次見面朱萬春的態度較上次時就恭謹鄭重的多。

  上一回閔元啟不過是個小小試百戶,和無賴動手展露了膽色,又提出曬鹽法令朱萬春頗覺欣賞,拿出幾百兩銀對朱萬春這少東只是小錢,無非是投資一個有可能的項目,算是後世風投的鼻祖,只是這風投看起來太不靠譜,朱萬春因此被父親和兄弟嘲諷多次,這一次見面時閔元啟帶著十船鹽前來還是小事,其麾下旗軍個個沉穩老練,顯示出沉穩內斂而不乏威脅的軍人氣度,幾十號旗軍紛紛撐船上岸後便自動列隊站立,為首隊側各站著一個小旗官,朱家的人俱知道漕船上每船用十人,每十人一綱司,五船一甲首,組織也算嚴密,但那些運軍如何與眼前的旗軍相比,這些人雖然撐船,卻是人人帶著長槍或刀牌,下船後便沿岸散成隊列戒備,各小旗官也就是綱司們站在漕船一側指揮,短短時間幾十號人將大片地段看管起來,有一些停泊的船隻上有人聽到動靜,剛剛探出頭來便是被旗軍喝斥著將頭縮了回去。

  雖然水關這邊相對冷清,也就是對應繁忙時節,沿著碼頭還是有幾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停靠著,很多人半夜被驚醒,但在兇狠的目光下都是相當明智的選擇躲在船中,不敢隨意出來窺探觀察。

  「閔百戶練的好兵。」朱萬春忍不住道:「前後不過月余時間,真是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閔元啟聽出這少東主在試探,身後沒準還有那老狐狸朱任重。朱家商行在鹽行里算是本份規矩的,但還是不能以普通人視之。

  商人在這個時代的形象極差,其實他們本身行事都各有規矩,信用在這個時代可以當成銀行本票,失信之人很難混的下去,但商人會用到種種傾軋心機,巧取豪奪也不在少數,相比較為淳樸的民間風俗,一心逐利的商人確實和普通人不同。

  這個時代和後世不同,後世的中國可以說是全國以利為主,成功的標杆便是是否賺了足夠的錢,錢多的便成功,錢少的便失敗,在這個時代卻是完全不同。

  哪怕是明末這禮崩樂壞之時,商人的社會地位也不高,真正的高手是士紳暗中經商,家族還是耕讀為主,朝中有人當官,家族有舉人秀才,但扶植族人或是有代理人幫著經商,官商暗中勾結,這才是這時代最高端的玩法。

  朱家這樣的商人家族,重視利潤也注重形象,因為他們原本形象就極為不堪,同時也會規避可能出現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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