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想法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閔乾德的意思很簡單,鹽池這邊的事閔元啟也是外松內緊,今天若不是他親自前來,身為族侄的閔元忠直接就放人進來,若是外人肯定是不得輕易到這鹽池邊。人手不夠,各百戶都要出人,人既然過來攬工做活,就索性先在這邊住下。待閔元啟最少發展幾個月到半年以上的時間,手中積累了大量的財富,養兵制械到了一定的規模,到那時有外人想模仿也要想想閔家和閔元啟手中的武力……說句難聽的,到那時候方圓幾百里內有人敢在海邊仿造鹽池,閔乾德完全能放任閔元啟直接帶兵把挖出來的鹽池給平了,到那時財雄勢大原本就有根基的閔家,還有閔元啟手中的實力,完全能做到在雲梯關這方圓幾百里地方說一不二……
這種考量在王三益和李國鼎等人眼中是完全正確的,閔元啟也感覺到這個叔父的老謀深算。他此時才隱約明白過來,自己不是太重視保密的鹽池開挖和化晶成堆的技術,其實在這個信息傳遞緩慢的時代最少能叫他多賺好幾年甚至十幾二十年的錢,只要技術封鎖到位,那麼相當長時間內保持技術壟斷和封鎖是完全可以的,甚至借著權勢和武力,完全能把這個技術封閉到幾代人的時間。
這也就是徐光啟失敗的原因所在,想在舊有的格局下變換利益分配,難度有多大便是可想而知,就象閔元啟的這鹽池,其實閔乾德已經把它算是閔家的產業,閔元啟在肯定是閔元啟的,將來閔元啟若不在了也能傳給他的嫡系子孫,閔家的族人當然也要在鹽池裡效力,整個家族都能因此得益……
閔元啟也說不上好或壞,這是現有的習俗帶來的東西,他既然在這個體系里占著便宜,也得了家族的助力,就不好把舊有的東西給推翻打倒,就以現在來說,他想做這樣的事也沒有這個權威和力量,舊有的格局體系,只能在權力的擴大之中逐漸緩慢的重組和變化,過於急切的做法只會導致極其不好的後果。
「你打算湊多少萬斤去淮安?」這時眾多旗軍急急吃了早飯,渾身又是充滿了力氣,各人開始揮動鏟鍬把濕鹽鏟到蘆席之上,很快在鹽池裡的濕鹽就都鏟上了岸,逐漸在岸邊形成了一個個鹽堆。
閔乾德看著閔元啟,問道:「你和朱家的少東此前有約定,出鹽應該先選他家,按我對朱家商行的了解,一天幾萬斤怕是很容易收下來。咱們的鹽只要工食錢,不要柴薪鐵器,運輸又是全部靠漕船,現在不需要北上,咱們所里閒著的漕船多的是,一船最多能裝五六百石,裝鹽怕是裝不了那麼多,五百石十來萬斤是能裝的……你是怎麼打算?」
「我打算就是湊到二千兩左右發一次船,多帶漕船,我帶四個到六個小旗押運,一則是水淺逆風時拉縴,二來便是小心匪盜,不過沿河地方,能動咱們手的不多,進了府城直接在岸邊交割,力夫腳費是朱家的事,咱們就在碼頭收銀,不進城,城裡客軍多,朱家財雄勢大,我估計劉澤清還要拉攏他,咱們的人能不進就不進,衛所的那些婆婆還有客軍將領都容易生事……」
閔乾德幾乎是用毫不掩飾的目光看著這個族侄,這族侄的年齡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幾歲,但不擔練兵和鹽池上的這些成就,就光是眼前考慮事情的這縝密細緻的心思,自己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綁在一起也是比不上閔元啟……可笑自己在一兩年前還曾私下同人說起過,乾禮兄長留下的這兒子怕是挑不起閔家的大梁……
「這些事你看著辦吧。」閔乾德微微一嘆,示意閔元啟走遠一些跟自己談話。眼前這邊人多也罷了,那些婦人過了這麼久還是在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也是實在吵的人沒有辦法認真交談。
叔侄二人向東行了幾十步,腳下已經是灘涂地帶。這裡地勢較高,可以通過灘涂俯瞰著海水,淮河就在北方不遠處奔騰入海,這一片地方幾十里地就有好幾條河流的入海口,淮河雲梯關所更是這一片地方有名的海運集散地,最少在元朝時候,這裡曾經是山東河南與江北等好幾處地方的貨物和人員集散地,也是有名的海漕中心。
在這個時候海州港口還完全沒有開發,江北這好幾萬平方公里的地方,千裏海岸線適合當港口的地方卻是極少,近海地方全是灘涂缺乏深水良港,大船不易停靠,也沒處躲避風浪,一直到海州港口開發出來,整個兩淮江北地方才算是有了一個合格的港口,就算如此,相比於北方的登州,天津,還有南方的寧波,泉州,福州,廣州等大型港口和集散中心,海州的港口也就是聊勝於無罷了。
在閔乾德和閔元啟北方十餘里地方便是出海口,海水和河水交界地方的水域顏色明顯混雜,河水滔滔不絕湧入大海,沿著河口地方的海岸線較其餘地方要較高一些,水位也要深出不少,除了幾座備倭時修築的防禦堡壘,沿海地方還有多破殘破的碼頭,由於年久失修已經殘破不堪,故元時的輝煌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這裡在國初時還運用過一段時間,嘉靖到萬曆年間也曾經有倭寇自此上岸,但人數極少,朝廷在雲梯關設了備倭把總,修築土城防禦之後,倭寇也就絕跡不來,畢竟這裡是小地方,人煙稀少沒有集鎮城池,倭寇們在這裡上岸,供他們搶掠的只有貧窮的又不好啃的軍戶,未必他們就這麼傻,非得盯著這一片地方不放。
結果從萬曆初年至今,好幾十年過去了,這一片大海變得沉默枯寂起來。
沒有人的蹤影,軍戶們只顧著種地煎鹽駕馭著漕船北上,下海捕魚都是抓緊時間,偶爾為之,一旦魚情不好便趕緊放棄,沒有真正近海民戶漁民不達目標不罷休的韌性和鑽勁。
這片大海是枯寂的,無聊的,甚至估計近海地方的魚群要比別處多的多,在這裡經常可以看到飛魚在海面上穿梭而過,若換了別的海邊地方,那些飛魚群怕是早就被網捕光了。
叔侄二人看了一會兒,還是閔乾德先開口道:「最近除了練兵,曬鹽,出鹽,還有什麼打算沒有?」
「我打算造一批鎧甲武器。」閔元啟笑著道:「我和王百戶,李百戶各要五百人,其實連我自己這邊的婦人和余丁,每個坎池十人足夠,白天堆垛裝包要不了幾個人,健壯些的婦人都能做這個活計。多要過來的,我打算挑一些膽大健壯的編在旗軍里一同訓練,名義就是防寇除盜,楊世達的事,我正好拿出來當藉口,地方上有潛藏的盜匪,我練兵防盜誰有資格說二話?若人手充足,我想滿編四個百戶,這樣就算有千人流寇前來我亦不懼。」
閔乾德沉思片刻,說道:「現在這局面,京師能不能保住也是難說,闖逆已經又占河南數個州府,兵鋒已入河北,再下去真定大名等處亦不保,很快便會南北隔斷,若遼鎮總兵和大同,宣府諸鎮能真心出力與闖逆交戰,局面尚有挽回餘地,若是他們和劉澤清一樣……」
閔乾德說罷自己都苦笑起來,就唐通和白廣恩那幾個,哪一個又能比劉澤清強多少?
象洪承疇被迫於清兵決戰,孫傳庭還沒有準備好就被迫出關,左良玉和丁啟睿等人明明不想會戰卻被逼在朱仙鎮和李闖會戰,十七萬明軍一戰盡沒……這種事是不可能在現在的大明發生了。
最關鍵的地方便是天子的威信被一再削弱,天子的神秘光環只對普通百姓有用,對他身邊的太監,勛臣,親臣,文官,武將,地位越高接觸的越多,暗地裡的非議就越是明顯。
打從崇禎元年開始到十七年,這位性格嚴剛的天子做了太多錯事,性子急燥處事一味剛毅是病,但可以治,太多想法和變化也可以接受,剛愎自用猜忌和不信任臣下,臣子也能按著藥方抓藥,努力調整自己來適應天子。做事沒擔當諉過於下也可以適應……但所有的這些毛病都是一位天子集大成,這就叫臣下沒有辦法適應和接受了。
打從崇禎元年到十七年,首輔就換了五十多個,被殺的首輔也是好幾個,固然是十七年間遇到很多麻煩和難題,但從崇禎皇帝十七歲時他就展現出了性格中所有的缺陷和施政的不對盤,喜歡猜忌自以為是,又敢於下殺手,然後又不定性,喜歡朝令夕改,過於急燥,昨天任命今天就想看成果,一旦事情不順就感覺是臣下的錯……有人說崇禎年間事情壞在東林黨人身上,這其實也是冤枉,憑崇禎皇帝的這性格,除了周延儒和溫體仁外就沒有哪個大臣能在崇禎朝經營起哪怕是最小的政治團體,可周延儒和溫體仁又如何,他二人也就短短几年的風光而已……
奸臣其實是有奸臣的作用,形成一個政治集團,利益共享,不管其目標如何,掌握權勢後能令上下政令通達,最少大家不會一直給對方使絆子。
天啟朝的魏忠賢得到後人不少吹捧,其實魏忠賢政治眼光一般,也談不上有什麼亮眼的施政,立生祠等舉措更是浪費了大量的財富。但魏忠賢在天啟的信任和支持下,在三年左右的時間裡是完全掌控了朝局,地方到中央上下齊心,財賦收的上,軍隊不敢抗命,官員聽九千歲的命令做事,這樣一來哪怕是個老農出身的權閹掌事,國事也能正常運作,天啟只管在宮裡打木匠,比他弟弟過的瀟灑的多,天啟年間的國事反而比崇禎年間要運作正常的多……往上推的萬曆皇帝也是如此,先用張居正,再用申時行,王錫爵,方從哲……萬曆懶政,爭國本帶來的三大案更是昏聵,但萬曆就在兩件事上用心,而且都做的不錯,一是選擇合格的首輔,保持大明王朝最基本的運轉,二是關心軍務,萬曆再懈怠國事,軍務卻是不敢不上心,因為這位身體不好精神體力不濟的皇帝心裡明白,別的事都是小事,軍務上的事卻關係到他大明的生死存亡,不敢也不能有絲毫懈怠。
當然了,神宗懶政的後果也極為嚴重,高拱和張居正收拾過的官場又疲沓了,種種懶政和浪費之下,再加上三大征的耗費,大明帝國的財政再次破產。而且神宗懶到連官員都不任命,六部堂官都能缺額一半,從中樞到地方的官場一無紀律二無動力,再加上爭國本造成的官員內鬥最終形成了黨爭,這都是神宗帶來的惡果,並且禍及子孫。
可是不論怎麼說,明末的情形沒壞到必定亡國的地步,不是當今天子當皇帝,不需要把朱重八請回來,或是永樂,仁宗,宣宗這些出色的帝王,只要萬曆再活十年,或是天啟多活十年,大明都不會鬧到亡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