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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路旁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密室之中,李可誠往桌上重重一砸,桌上的東西乒桌球乓響成一片,差點兒全部落地摔成粉碎。

  張世祿轉著眼珠子,小聲道:「楊世達一夥可是一百多人,他閔元啟有這個能耐?」

  「他不是一直在練兵?」李可誠恨聲道:「初時我聽了當笑話,現在才知道自家成了笑話,這閔元啟敢孤身一人就在水關動手傷人,現在帶著幾十號人殺楊世達一夥有啥難的?那伙潑皮無賴,到底不能和正經的軍人比。」

  「那大人底下有何打算?」

  「咱們是沒有辦法。」李可誠臉上有些畏懼之色,他想了想,說道:「你替我跑一趟府城,見指揮使大人,請他把這個消息放給楊世禮,這事出來鹽城那頭肯定也要查,咱們提前把消息送過去,先賣一個人情,最好是楊世禮過來把閔元啟這小子給除掉,也是去了我一塊心病。」

  「下官明早就動身,不坐船,騎馬趕路。」

  「要趕緊,」李可誠憂心忡忡的道:「有人就象錐子,不小心就能把袋子扎個通透!」

  ……

  李國鼎和王三益兩人不知道李可誠的評價,如果知道了,只能說那個顢頇無能又貪婪無度的千戶官,總算是說了一次正確的人話。

  兩位百戶隔了幾天後終於見面,李國鼎看到王三益平安無事自是高興的了不得,到這時李國鼎心裡隱隱的猜疑也是落實了,殺人和救人的當然是閔元啟,這個最終的結果也是令李國鼎感慨嗟嘆不已。

  時隔數日,兩人再次往第三百戶而去,王三益令人將新買的糧帶了十石,第三百戶練兵需糧,王三益被綁起因是閔元啟得罪了楊世達,但若王三益裝作毫無其事,卻也是過不了心裡這一關。

  畢竟是被閔元啟所救,就算楊世達不殺他,搞不好要被關押多日,弄出什麼治不好的病根在身上,十石糧聊作感謝之用,也算王三益頗具誠意的謝禮了。

  已經交三月,天氣逐漸回暖,二月份還有的凍土化凍的現象已經不見了,道路被太陽曬的乾燥了,小車推在狹窄的村道上也並不算難行。

  兩邊水溝里野草均是冒了出來,放眼看去一片綠意。

  地里的麥子開始長高,更是綠意盎然。

  柳樹,榆樹,楊樹都是見了綠意,雖然長出來的綠芽只有不到指甲蓋大小,但匯少成多,令人看了仍是心曠神怡。

  兩個百戶攜起袍角在小車車隊前行走,身後是十個推小車的旗軍,這種雞公車一輛最多能推兩到三石糧,甚至有大力氣的旗軍能推四石甚至五石,但一般的旗軍推車走遠程還是一石輕鬆些,現在這時候還沒到農忙時節,王三益的旗軍又不操練,當然是多用些人手,叫大伙兒都輕鬆些的好。

  木製的小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兩個百戶間相隔不到十里,中間是大片的田畝,小塊的海邊荒地,稀疏的林地和灌木從,蜿蜒流淌過的一條不知名的小河和大片的蘆葦從,再往南是灌河,里下河,往西邊還有一條淮河的支流,公允的說,這一片地方是好地方,方圓千里沒有山,連丘陵也沒有,和福建,山西,陝北相比,這是宜於農耕的天賜福地,眼前俱是平原,完全可以把平原的土地都開闢成農田。人們也是這樣做的,沒理由不這麼做,大片的農田夾雜著村落,河堤,道路,到處是阡陌相連,河流也多,宜於灌溉,按理來說這裡應該是漁米之鄉,富裕地方,但人們的收成不足,日子過的並不算好,主要的原因便是南宋年間黃河改道奪淮入海,大片的地方被洪水沖涮,隔幾年就發一次水,這使得人們無心精耕細作,你不知道哪一年是好年頭,哪一年老天爺會降下洪水把人們的努力一下子沖涮的乾乾淨淨,絲毫不剩。

  發洪水除了直接受災外,洪水使得土地沙瓤化,鹽鹼化,收成也是銳減,再好的種地高手在不合格的土壤之上也是得不到好的收成,這兩淮地方在南宋之前是不遜於江南的好地方,地處南北要津,京杭運河於其間穿梭而過,漁米之鄉加上運輸便給,地方想不富裕也難。南宋之後,雖然還是水道縱橫,大片平原,收成卻是相比江南差的遠了,只有揚州,淮安這些有鹽業和漕運兩塊支撐的府州城市還算保持著相對的繁華,就算如此,揚州和淮安也是遠不及江南富裕了。

  雲梯關這裡也是水道縱橫,多條大河在這裡匯聚出海,出海口這裡洪水倒並不常見,但海邊有大片濕地,河水和海水沖涮之下,水量足,排水不暢,地下水位高,長期浸潤使水中的鹽份堆積在了泥土之中,於是形成了大片的鹽鹼地。

  眾人行走的路途之上便是可見大片的鹽檁和堆積出來的鹽丘,人們在耕作之前會用工具把田畝里的鹽鹼剷除推出農田,堆積在田畝一側,天長日久,便是形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鹽丘。有的地方會有這些干硬的鹽丘去製作硝鹽,海邊這裡卻是不用,現成的海水煎鹽,大片的鹽丘無人理會,逐漸堆高。

  這一片土地,最宜耕作的是黑豆和高粱這些耐鹽的作物,小麥和高粱,黑豆的產量都不高,平均畝產一石,甚至不足一石。

  在鹽鹼形成嚴重的時候,大地一片雪白干硬,人們走在田地之上,腳下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放眼看去一片雪白,大地象是落了雪,結了霜,而實際上就是大片的鹽鹼而已。

  在李國鼎和王三益向著第三百戶走動時,兩人開始注意兩側農田作物生長的情形,去年的乾旱加上土地原本就缺乏肥力,道路兩邊的農田裡作物的長勢都不太喜人,甚至可以說是明顯的看的出來又要減產了。

  王三益掏出自己的白銅煙鍋,李國鼎則是將腰間荷包里的菸葉取出來,兩人一起將菸絲塞的不松不緊,然後吹亮火摺子,點火後菸絲燃燒,青煙裊裊升起,兩人臉上有一些苦悶之色,又似乎有些釋然和輕快。

  「收成不行是意料中的事。」王三益吐了口煙,苦笑道:「我早就想好了,不行就親自到衛署里和上頭打官司,看看能不能叫上頭開恩,少收一成到兩成。」

  「到時我和你一併去。」李國鼎道:「上頭絕不能叫軍士們活不下去,這是有先例的!」

  說起來,兩人腳下的這些土地多半已經不屬於衛所,也就是不屬國家所有。原本按太祖高皇帝的部署是賜給衛所田畝,軍士們各耕其田,農忙種地,農閒操練,遇事出征,無事屯戍,國家不僅不花錢養兵,因為給了這些窮苦人田畝耕作,這些人在操練備戰的同時,還得向國家上繳子粒糧和各種應份的武器軍械,比如某個衛要每年上交一百領鐵甲,一千具弓矢,或是弓弦,或是膠,漆,或是純粹的糧食,也可能是軍襖袍服,反正當年分配下去的任務,二百多年下來也不曾有過改變。

  但時勢遷移,衛所制的破壞的根本原因就是沒有對衛所武官有真正的約束,永樂之後衛所武官便大量侵吞軍戶田畝,這種上下心知肚明的行為根本無人去管理和限制,到了如今這種時候,以大河衛來說有九百六十九頃近十萬畝的地,按理來說每年要上交一萬四千石的子粒糧,但每年交上去的都不足額,有個三分之一的上交額度就算不錯了。究其實里,一則是天時不好田畝收成不佳,二來便是這十萬畝地,七成到八成都歸了衛所武官所有,指揮使到僉事級別的瓜分了大半,小半歸千戶和百戶們所有。

  收成不好,上交的官稅糧肯定要減,另外就得上頭的高級武官們開恩,從指揮到千戶一級減免田賦,這才能叫旗軍們活的下去……

  「今年的官司也是難打。」王三益皺著眉道:「聽說客兵到淮安府城,不僅搶了咱們兩衛的官署,還把指揮,同知,僉事,鎮撫們的宅邸都差不多給徵用了。客兵的將官初到淮安府城,原本應該征一些縉紳大戶的房子暫住,但曹州劉既然打算在淮安各處先安身,也不好過於得罪紳糧大戶,他要指著地方官吏和紳糧大戶替他征糧征餉。咱們衛所就是爹不疼娘不愛,既沒好處也沒用處,我聽人說,差不多府城的衛署和公房,衛學,倉庫,都被徵用的乾乾淨淨,連指揮們的私宅都叫將領們給徵用了。這麼一鬧,上頭的日子也難過,怕是不會同意減免太多……」

  李國鼎苦笑道:「客兵是根本不將咱們衛所軍人看在眼裡啊。」

  「也怪咱們自己不爭氣吧……不過也是因為京師危急的原故,曹州劉還任過護漕總兵,他不可能不知道漕運要緊,若不是京師危急,漕運如常,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跑到淮安來攪和,擾亂漕運,這是能叫他掉腦袋的大罪!」

  「掉腦袋?」李國鼎冷冷一笑,說道:「皇上哪肯隨意砍武將的腦袋?左良玉和劉澤清,唐通,白廣恩,高傑,劉良佐,這些將領不要說洪武永樂年間,就算是嘉靖,萬曆年間,早就都被逮拿問罪處斬了。現在他們不僅無事,反而都手握重兵,象劉澤清這樣不奉詔南逃的,還有遼鎮總兵吳三桂故意拖延不肯帶兵勤王的,皇上都隱忍了。要我說,綱紀就是皇上自己壞掉了,怨不著別人。」

  「這話和我說說就算了,同別人不要亂講。」

  「是了。」

  「倒是元啟的事,可以多說說。」

  兩個百戶官俱是笑起來,抽菸的表情都是歡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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