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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陣入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眾人俱是舉杯趕緊飲了,楊世達卻又猛然將杯子一放,眼中戾氣明顯的道:「此前那試百戶還拿官身說事,折損了我等的顏面!今晚吃罷了酒,先宰了那兩個小旗官和眾旗軍,待老子授了游擊,將那百戶調到老子帳下聽令,隨意尋個由頭將他斬了,卻看誰敢替他出頭?」

  「大哥說的是。」關二獰笑一聲,說道:「這大河上下,是咱們一夥說了算,哪輪著一個賊配軍出頭?」

  毛師爺好歹是個童生出身,雖不甘窮困給個鹽梟當師爺,丟盡了讀書人的臉面,鄉人的白眼和唾罵他早就適應,但對著眼前這一夥戾氣滿身,滿嘴粗話的青皮無賴,內心還是頗感不適。眾人俱是吃的肥鴨,豬肉,燒雞,毛師爺臉上含笑,筷子只在桌上尋一些清淡的時蔬吃上幾口,內心巴不得這酒宴早些結束,好早些回房安歇……楊世達早就叫人尋了個長相不錯的暗娼等在客房裡,毛師爺早就等著心急難耐。

  正在焦燥之時,毛師爺影影綽綽看到有不少黑影出現在河房正門附近,手中似乎還都是拿著兵器,他頗有些警醒,但畢竟喝了酒,大腦反應有些遲滯,當下還頗為遲疑的道:「二老爺,今晚還有兄弟趕過來?」

  「大半人俱在此了,不在的這時多半挺屍了。」楊世達笑道:「毛師爺還有話要和我兄弟們說,不在這廳堂里的就是在偏廂喝灑,適才也多是見過了啊。」

  楊世達又笑了笑,說道:「莫非有人聽到風聲,提前來投效?」

  這五開間的正堂擺了四桌,近五十人坐地吃酒,兩側偏廂加起來也有五六十人,楊世達的這水關正常用人就是這麼多,還有百十人算是外圍,隔三岔五的過來一兩回當幫閒,拿些錢便又叫他們走人,水關這裡賺頭雖大,楊世達也養不了太多青皮無賴。

  不過若是授了官職,正式成了官兵將領,在地方上就可以加設稅卡,並且催大戶們納錢糧以助軍需,客兵們就是這麼幹,楊世達這種地頭蛇幹起來便是更加得心應手。只要募上幾百人就可號稱有一營兵,然後在地方上大肆徵收錢糧。

  楊世達聽到消息便想豎旗募兵,反正地方上青皮無賴甚多,他又是這一帶知名人物,豎旗之後不愁無人來投。

  只是消息尚未確定,楊世達睜著眼看向門邊,卻是隱隱有些疑惑。

  「不對!」關二猛地站起來,瞪大兩眼,罵道:「是雲梯關的那些賊配軍!」

  ……

  閔元啟披著鐵甲,站在隊伍的正中前方。

  三開間的大門足夠大,又是燈火通明,隊伍很容易就擺開並且從正門魚貫而入。

  原本他們在停船的時候就該被發現,岸邊的氣死風燈高高懸掛,肯定是應該安排了輪值看守人員,但事實上並沒有,河邊空蕩蕩的,只有夜晚的寒風呼嘯而過,整件事到目前為止最大的損傷就是有人下船時摔倒了,估計是太過緊張之故。

  在碼頭上岸,整理隊列,擺開陣式確定排頭,令各隊官站於小隊之側,閔元啟站在隊伍正中的前方,如此安排之後,原本雜亂沉重的呼吸聲也是變得平靜了許多。

  隊伍中在閔元啟身前的是幾個刀盾手,李俊孫和王武邁,加上謝祥幾人,他們要麼武藝高強,要麼膽氣過人,且全部是穿上鎖甲,防護要比穿綿甲或只穿胖襖的強很多。

  閔元啟略微落後刀牌手兩三步,持長刀於正中。

  在他們身後是高存誠和楊志晉,閔元忠這三個小旗官,十餘人持丈二的長槍,再後十餘人持五尺短槍,再於其後是持七尺到八尺左右長鏜把的鏜把手,第一陣長槍負責遠程戳刺攻擊,壓制敵方陣勢,其後的短槍手是攻擊主力,配合長槍手刺殺敵人。刀牌手掩護整個陣列,雖然在陣列最前,但他們最主要的任務並非進攻,而是穩固整個陣列的完整。

  這是三個鴛鴦陣的集結,閔元啟感覺自己不是天才,就算兩世為人他在古代兵法陣列上也只是個新手,所以他幾乎是不折不扣的完全的按戚繼光的部署來列陣,只是因為沒有大毛竹而改用了丈二長槍,從效果上來說可能略差一些,但相差應該不會太遠。

  所有人從門房而入,每個人都板著臉,在進門之後眾人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人群中只有沈亮和閔元啟最為鎮定,沈亮久經戰陣,有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經歷,閔元啟好歹是主事之人,又曾經與眾多青皮交過手,知道對方也就只能欺負良善,遇到真正的好手,其實不堪一擊。

  所有旗軍或持刀牌,或架長槍,眾人按著一致的步伐,亦步亦趨的跟著閔元啟的步伐,走進了這處燈火輝煌的建築。

  這裡曾經叫所有人感覺畏懼,或是屈辱,海邊的衛所煎鹽由來亦非一日,在這裡被楊世達一夥侮辱和恐嚇亦非一次兩次。

  每次人們路過時都恨不得加快速度而過,但每次又是被迫停泊,交納銀錢之後才能在嘲笑和辱罵中駕船離開。

  刀槍在燈火下顯得格外耀眼,酒菜香氣順著風漂過來,不過沒有人會感覺到這酒菜香氣誘人,這些香氣,還有身處宴席的那些人,還有燈火,給人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對閔元啟來說是這樣,他曾和人爭鬥過,轉世之後還揮刀斫砍過人,但那和今晚的情形不同,他深知自己要做什麼,也下定了決心,但在此時此刻,還是有一種如夢如幻般的感覺,仿佛是在做一場夢,也仿佛是身處一個真實的遊戲之中。

  但閔元啟深知並非是遊戲……他左右顧盼,身邊夥伴沉重的呼吸聲,沙沙的腳步聲,鎖甲摩擦時發出的輕微的嘩嘩聲響,還有自己身上這堅固冰冷的鐵甲,這鐵甲有年頭了,相當陳舊,但保養的極好,有明顯的油跡和味道,層層迭迭的甲葉重迭在一起,厚重而冰冷。

  這具鐵甲最少三十斤重,這還是沒有頓項,護臂,護心鏡和護脛的重量,如果全部配齊,加上鐵手套和鐵甲裙,重量可能會超過七十斤。

  閔元啟感覺肩膀很重,這甲衣全部的重量都落在兩肩上,若不是他身高體壯,怕是光負擔這鐵甲就要耗掉他大半的精神體力。

  身前的刀牌手俱是左手持盾,各人都是拿著輕便的圓盾,盾牌用松木所制,外蒙厚實的牛皮,輕便,但可以擋箭矢或刀砍,或遇重兵器劈砸或長槍戳刺,這種木盾的效果便相當的差。明軍盾牌,多用白楊木或松木,形制多為輕盾,如手牌,搓牌,燕尾牌,長約五尺,闊兩尺,這種已經算是較大的盾牌,還有邊緣略高的藤牌,以藤條編制,邊緣略高,徑為兩尺,比圓盾還要小的多,主要功能並非防戳刺劈砍,只為防流矢所用,作用較為單一。北方邊軍,還有高過七尺的方形長盾,較圓盾更大,更為沉重,那是配合車營陣列所用,以防遊牧騎兵拉瓦射箭或投擲兵器,南方戰場上一般卻是用不著。

  各人的佩刀多是戚刀或柳葉刀,也有人用環首刀甚至倭刀,大明在抗倭戰事中不僅得到了大量倭人用的火銃加以仿製,同時也得到了大量倭刀,除了仿製外朝廷和民間也大量購入,衛所軍人擁有倭刀也並非奇事。

  韓森用的是斬、馬、刀,他並非隊官也不是刀牌手,但身處隊伍一側,與高存誠兩人並肩站在一處,兩人一個用五尺槍,一個用雙手大刀,這種刀重七斤,並不能當單手武器用,刀把長四尺,刀刃長三尺,全長七尺,比起五尺短槍尚要長二尺,由於刀身沉重只可以雙手握住揮斫,刀背厚實而刀鋒銳長,沉重鋒銳,自漢唐之後至宋,向來是步戰利器,只有勇壯之士才可以在戰場上揮斫殺敵,甚至披鐵甲持此長刀可以對抗騎兵,宋軍的麻札刀,大抵便是此刀。

  閔元啟看了一小會兒,心中便是有一種安定的感覺。

  勇者手中的、斬、馬、刀,夥伴們的腰刀,戚刀,環首刀,盾牌,如林般的長槍,短槍,壓陣的鏜把,整齊的隊列,披甲的同伴走在前,沒有甲的走在後方。

  如果說有什麼缺陷,便是陣中實在找不到幾個合格的弓手。在海邊的人們缺乏打獵的經驗,旗軍們除了種地煎鹽之外,有閒暇時間不是去攬工便是到海上捕魚,海邊缺乏大型走獸,所以祖上傳下來的弓箭技能既沒有軍事作用,也沒有射獵的需求,早就被徹底丟了個精光。

  閔元啟希望隊伍中有十到二十個弓手,能在一照面對這些烏合之眾形成暴風驟雨般的打擊,可以迅速瓦解對方的抵抗意志,可惜世事總難如願。

  在隊伍進入大門抵達寬大庭院的同時,正堂里的驚呼聲,暴怒聲,喝罵聲迭次響起。

  「狗攮的賊配軍,敢來搶人?」

  「三四十人就敢衝殺進來,當咱們是吃素的?」

  「正好連這些人一併斬了手腳,丟到河裡去餵王八!」

  廳堂里響起暴怒的喝罵聲,看到閔元啟等人持著刀盾長槍進來,這些青皮無賴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太緊張,他們已經習慣了所有人在他們面前戰戰兢兢的模樣,加上楊世禮和楊世達就要被保舉為將領,這使得楊世達和關二等人的心理狀態也發生了變化,哪怕是眼前的旗軍們身披甲冑,持長槍刀牌魚貫而入,殺意明顯,楊世達和關二等人仍然是下意識的暴怒和不屑。

  青皮們暴喝著站起身來,上次在閔元啟手中吃了虧後,楊世達和關二等人下令部屬們在水關這裡兵器不准離身,現在他們抄起長刀,長槍,勾鐮槍,鏜把,腰刀,短刀,短斧,狼牙棒,這些傢伙用的武器相當駁雜,很多俱是民間的鐵匠鋪子打造出來,也有一些是衛所軍人變賣家產流落到民間的制式兵器,他們當然沒有刀牌,也沒有鎧甲,這些人在鄉里橫行時拿把短刀就能嚇住整村的人了。

  在正堂的人抄兵器往外湧出來時,兩側廂房的青皮們也被驚動了,他們從窗子裡看到有幾十人衝進來,再聽到楊世達和關二的喝罵聲,於是也是一邊叫罵,一邊拿著兵器往外衝出來。

  在水關的青皮們看來,衝進來的旗軍只有四十餘人,人數只有他們的一半都不到,他們多半時間都橫行無忌,沒有人敢惹他們,這使得他們向來膽氣很壯,敢於和人動手。再加上人數眾多,這使得這些青皮根本沒有看到潛在的危險……前列的旗軍持盾披甲,手持長槍短槍的旗軍們也是陣列嚴森,整個陣列森嚴厚實,而殺意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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