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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有意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你叫沈亮?」閔元啟眼睛一亮,他一直在等著人說出沈亮說的話,結果自己的旗軍沒有一個吱聲的,反而是一個外來的匠戶先開了腔。

  「是俺。」

  「你這匠戶反倒比當軍的有膽氣!」

  「俺原本是營兵。」沈亮很從容的環顧一下四周,發亮的眼神震的很多原本不服氣的旗軍們紛紛躲避開他的眼神,就算是閔元啟,看到沈亮的眼神時也是微微一震……這是什麼樣的眼神啊,冷漠,淡然,毫無生機,看著別人的時候,仿佛四周所有人都是空氣,或者就乾脆是死人。

  閔元啟的經歷和見識遠遠超過眼前所有人,他擁有後世信息爆炸時代的經歷和學識,他的知識儲備,哪怕在歷史上只是一小塊,也是足夠秒殺眼前的所有人。

  他的武藝來自現在這個身體,也是世代家傳,包括軍學,指揮,個人技藝,也是全套的本事。

  但當著這個不起眼的營兵之前,閔元啟也是情不自禁的避讓了一下眼神……這種氣息,這種明顯的殺機,甚至視生靈為草芥的內里,卻是兩世為人的閔元啟都遠遠比不上。

  「俺原本就是登州巡撫孫軍門麾下標營的營兵,登州之亂俺們營被打散了,俺和兄長從亂兵中一路南逃,到了大河衛這裡重新當了匠戶,算是安了身……眼下這情形,就是俺們跟著將官們上沙場,有進無退,遲疑猶豫,就是一個等死!」

  很多旗軍聽到了沈亮的經歷,均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廝跟著兄長,各人原本就當他也是一個普通的匠人學徒,做活計時,沈亮也顯得笨手笨腳,為這事底下很多人議論過,都說這小子怕是一個笨蛋,要麼就是個好吃懶作不肯認真學手藝的浪蕩子。

  誰知道這人居然是殺場上活下來的營兵,按他的經歷,先是在登州撫標營,然後在登州兵亂里活了下來,登州之亂很多人俱是知道,當初鬧的厲害,死的人怕有百萬以上,有很多山東那邊的逃難到了江北一帶,在徐州淮安各地陸續安了身,按這些人的說法真是九死一生的經歷……這沈亮平時蔫人一個,誰料居然還有這麼令人驚心動魄的過往?

  「閒人都回去。」閔元啟向沈亮點了點頭,轉頭對所有人道:「底下的事自有我料理,願留下來『商量』的自願留下,不願留的趕緊離開!」

  閔元啟的話顯示出了絕對的權威和不容質疑,沒得商量的力量。

  在猶豫片刻之後,王鳴遠便決定帶著二妹離開。

  王鳴遠略有一些慚愧,更多的還是不贊同和反對。不管怎樣,哪怕是朝廷失了綱常秩序,為臣下的也理應拾遺補缺,主動替朝廷彌補好過失,這才是忠臣義士應該做的事情。現在楊世達藐視官府權威,軍鎮客兵生事,越是這種亂糟糟的時候,本地的衛所軍應該不生事添亂,靜待朝廷處置……

  「閔家兄長一切小心。」二妹離開時,卻是仿佛看出了閔元啟的決心,小聲提醒了一句,這才與家中老僕一併攙扶著受傷的兄長離開。

  閔元啟微微點頭,現在看來,男子未必比女子多懂得道理,從眼下的情形來看,王鳴遠見事不明,比起他的妹妹可是差的遠了……

  關磊深揖之後離開,諸多的旗軍猶豫之後也是陸續離開了。

  眼前明顯要發生大事,很多人雖然義憤,但看一下在遠處圍看的家小,一時也難下定決心……閔百戶顯然是要去和楊世達廝拼動手了,那個眼神賊亮的登州營兵說的就是這意思……既然官府不理會王百戶被抓,軍戶生命受到威脅的事,那麼殺一個賊鹽梟佐雜官又是多大的事情?有這個話頭在前,閔百戶要人自願留下是什麼意思,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了麼?

  人們儘管有十分憤怒的情緒,但一貫的謹慎小心還是使他們更顧家惜命……雖然可能鹽池的事完了,以後還得吃糖咽菜,但好歹能活下去。只是客兵征糧的事若是壓下來,日子就會弄難過,弄不好家中得有人餓死,甚至賣兒賣女。但事未到臨頭,怎麼知道會沒有絲毫轉機?在憤怒,疑惑,膽怯,惶恐,懼怕等若干情緒的影響下,離開的人雖然腳步沉重,心有不甘,但還是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接著是一陣嘈雜的議論聲,婦人們議論聲響很大,也有一些尖嗓子在叫罵著什麼,在原本寂靜的村莊顯得格外刺耳……這想必是婦人們聽說了要征糧的事,加上鹽池的事情不順,幾件事迭加,使原本充滿希望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墮入了井底……這種落差之下,沉不住氣的婦人們開始哭罵起來,實在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在各種聲響中,隱隱就有一些對閔元啟的抱怨,閔元啟站在廊檐之下也是聽到了。

  人心就是這樣,閔元啟現在的威信還沒有高到叫人無條件信服的地步,到目前為止,他就是給一些匠人和訓練的旗軍們每天發四升糧,還有一些免費的飯食,但大伙兒也是拿刻苦訓練和每天從早到晚的貪黑勞作換來的……閔元啟可不是那些貪婪無理的武官,他們能極力的壓榨自己治下的軍戶,把旗軍和家屬們當成苦力農奴來使喚,並且毫無愧疚之心,可是他們換來的也是敷衍樣子的活計和背地裡的唾罵……雖然閔元啟沒得到更深層次的支持,但最少百戶下的旗軍和他們的家屬們最少不會在背地裡唾罵他!

  現在這種時候,希望象是落個空,更多的禍事在暗夜裡排隊等著上門。婦人們生氣,惶恐,加倍的焦慮,在情急之下人都會找一個泄憤的孔洞,惹出事非來的閔元啟挨幾句罵,豈不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當然,這些人們也不會理解,閔元啟和楊世達爆發的衝突是他有意為之……旗軍們過的太苦了,被壓榨的也太狠,這些人已經在多年的苟且之下變得無比的懦弱和無用。就算閔元啟有心要當一頭獅子,但也得先把部下們骨子裡的狠勁給逼出來,不豎一個大敵,沒有一個敵人,怎麼能鼓勵起人們的心氣,真正的建立起一支能對敵的武力?以閔元啟的認知,在大明崇禎十七年這個末世,又怎麼可能保的住錢財富貴?就算要一路南逃駕船出海,沒有武力就是別人刀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罷了……

  在當初決定不交銀時,閔元啟可能只是單純的憤怒,甚至動手的時候也是衝動的情緒化決定,但當事後這十來天裡,閔元啟早就把事情想的相當通透了……閔乾德早在十天前就派人送信來,問起與楊世達的事,這位老叔相當關切,閔元啟能感受到閔乾德的關切之情。

  宗族的守望相族,血脈之親,在閔乾德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回想起當年,閔元啟被迫搬離千戶所城的時候,對這位族叔不能沒有半點怨恨,現在回想起來,身處高位居於所城守護整個家族,這事情當年的閔元啟是萬萬做不到的,宗族的決斷也不能說是錯誤。閔乾德的信中直言想去府城設法解決這事,托某個關係較為親近的指揮同知,再約幾個在地方有勢力的鄉紳,然後賠上幾百銀子給楊世達,臉面和實惠都有了,大河衛好歹也是軍隊衛所,不象是一團散沙的地方村落,閔元啟還有官職在身,未必楊世達敢殺官造反?當時打起來,吃虧的也不是楊世達本人,而是關二等幾個青皮混混,這些人的賤命不值錢,況且只是傷了人沒有人命,花幾百銀子這事也差不多能擺平了……

  但閔乾德沒有提過河交交銀的事,事情很明顯,連李可誠這個千戶的船也得交銀,就算閔乾德托到指揮同知一級,楊世達最多拿賠償的銀子揭過此事,但此後的鹽船該交銀還得交銀,而且說不準第三百戶的鹽船還會被刁難,甚至會被加收銀兩……

  閔元啟直接謝絕了叔父的好意,並且很明確的告訴了閔乾德,軍戶也好,閔家子弟也罷,安閒廢棄太久,如果想在這樣的亂世中自保,野心和狠勁還有殺性都必不可少……若沒有這些東西,就算賺了錢,身披堅甲手執利刃,到最後也不過就是替別人做嫁衣裳,赤子懷金過鬧市就是自取禍患,如今鹽池成功在即,如果不把百戶下的旗軍們逼出狠勁來,將來賺了錢也就是替別人斂財罷了。

  閔乾德接了信之後,可能也是感覺閔元啟說的在理,此後閔乾德便沒有再過問這事,既然閔元啟已經開始折騰出一番局面,並且意志相當堅定,閔乾德這個族叔當然便是只能支持到底……閔元啟估計,所謂的到府城斡旋根本就是哄韓森的話,閔乾德要做這事需要早做,現在雙方又起了新怨,哪裡能這麼輕易的斡旋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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