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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崩塌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韓森說話時,話語中也是頗覺羞愧,很顯然,五品的千戶可不比百戶和總旗小旗,在地方上也算是頗有些身份了,而李千戶卻是這般的沒有擔當,懦弱無能,更關鍵的便是表現出來的對旗軍們死活根本不加理會的淡然和冷漠……

  「此前李千戶大人確實有一批鹽船在水關被扣了,運鹽的旗軍遭了打,船上的鹽貨被加收了一成,這還是李千戶託了人說情後的結果。」韓森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憤然道:「所以李千戶倒也不是推託,他確實是沒有辦法。後來我去見了簽書閔千戶,他聽了此事後大為著急,閔千戶也說要請託指揮使或某位同知,僉事代為轉圓,但時間不一定,也不敢保一定有效。若是官府的人怕是有些用處,但近來州縣官都被山東總滋擾地方打糧征糧所苦,他們趨奉山東的武將要緊,咱們旗軍的死活卻是不會放在心上。說句難聽的,就算咱們死上幾個人,這些州縣官員最多發個文書應付一下,怕是根本不會有人真正理會……閔千戶說,他若是請託不成,就想辦法籌銀子,賠一大筆銀子給楊世達,再找幾個有臉面的鄉紳勸和……」

  韓森說話的語氣越來越低沉,直到聲音低到旁人無法再聽清的地步。

  所有人都沮喪欲死,幾個讀書人更是感覺所有舊有的一切都在眼前迅速的崩塌了。

  一切舊有的秩序在迅速的崩潰著,地方官府的權力來自於對秩序的認可,在秩序完好的時候,不要說州縣正堂,就算一個吏目帶著幾個差役,楊世達就得規規矩矩的放人,事實上若秩序完好之時,大河衛也完全能夠自己解決這事……不管衛所武官地位怎麼低下,堂堂正六品的百戶官總不能叫一群鹽丁就這麼給抓走扣押起來……

  人們面面相覷,官廳正堂突然一下子寂靜了下來。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做下一步的反應,官廳里的一群人象是突然變成了石雕木像,除了呼吸沒有辦法停止外,此外一切的細微動作都停住了。

  在韓森回來之前,人們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好歹這大明天下還沒有亡,大伙兒雖然是衛所軍,地位一向低下,但總不能這麼沒有王法天理。一個掛個佐雜官職的鹽梟,說是官其實就是聚集了一群游手無賴青皮地痞,假借巡鹽之名橫行不法,若平常時很多人就對給楊世達的那一成抽成相當不滿,閔元啟打了人沒有交銀,軍戶們雖是擔心也是暗中覺得爽快……原本以為這事避避風頭就算了,誰料楊世達這夥人卻是如附骨之蛆,也象是塘里弄出來的老鱉一般,現在咬住軍戶們便是不放嘴了!

  「先散了。」半響過後,閔元啟揮一揮手,說道:「我再想想辦法,總不至於就這麼算了。」

  王鳴遠憤聲道:「自然不能這麼算了,畢竟是你惹出來的禍事。」

  閔元啟適才一直沒出聲,此時卻是微笑著道:「鳴遠兄現在也知道鹽梟囂張,千戶都不放在眼裡,官府也不理會。按鳴遠兄的說法,不管此輩怎麼過份,怎麼橫行不法,怎麼欺男霸女,我等都該默默忍受?按諸位的想法,便是此輩打了我們左臉,合該將右臉再湊過去,否則便算是惹事生非嗎?」

  「百戶大人說的在理!」

  「欺人太甚了。」

  「這算是騎在咱們脖子上拉屎了,凡事能忍則忍,這事還能再忍?」

  在嘈雜的聲音中,韓森又道:「李千戶也還有煩難事情……府城的指揮使下了令,說是接南京中軍都督府軍令,大河衛和揚州衛泰州衛還有淮安衛,諸衛要將上交的子粒糧轉交給山東劉帥所部,將來咱們攤上的糧食也是不少,這事也夠煩難的……」

  儘管韓森對李可誠這千戶也是極為鄙夷,沒有絲毫的認可,但一則是因為李可誠的背景和權勢,二來是韓森下意識的維護著舊有的秩序體系,所以還在儘可能的替上官辯解著。

  但這話仿佛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官廳內外人們的情緒更象是燒著的油鍋濺了水,整個人群都沸騰起來了。

  山東兵的跋扈不法已經被廣為傳頌了,在此前淮安衛和大河衛都沒有遇到過亂兵,只有小股的敗兵曾經從河南逃過來,一過來也就被當地的駐軍給繳了械,沒有造成大的禍害。

  而山東兵是跟著劉澤清過來,連帶著民夫輔兵之類有三萬多人,雖然在未來的江北四鎮中劉澤清的實力最差……連劉良佐好歹也打過一些仗,麾下有一些能打仗的精兵,劉澤清卻是純粹靠觀望和搶掠保存和壯大自己的實力,他的部下人數最少,精兵最少,而壞事做盡毫無底線的人渣卻充滿了南下山東兵的軍營。

  這些山東兵在異鄉為客兵,卻又毫無法度,根本沒有軍紀,本鄉本土好歹還會有一些鄉火情,客兵到了外地,軍紀原本就難維持,何況又是有劉澤清這樣陰毒殘暴,毫無底線的將領為將主呢?

  這些天來,山東兵到處打糧,搶掠,甚至打人殺人的消息早就傳揚開來,這些山東兵征糧根本就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在征糧過程中甚至有意搶掠鄉紳大戶,原本為將者最怕得罪士紳,現在卻完全不同,劉澤清根本不把普通官紳放在眼中,他曾經謀害過朝廷的給事中,崇禎皇帝卻置之不理,這叫劉澤清隱隱感覺到了朝廷的底線,就是他們這些帶兵的將領只要還在替大明效力,皇帝就會無底線的憂容……

  對普通的百姓來說,皇朝大業他們操不上心,但客兵打人殺人,隨意搶掠的事卻是叫他們異常的擔心,這些兵就在淮安和各縣征糧搶掠,任何人均不被他們放在眼裡,甚至州縣官員和吏員衙役都成了這些客兵的幫手,據傳揚的消息說,鹽城知縣張家玉因為供給不利,甚至被山東兵的某個把總指著鼻子唾罵……

  這些消息加劇了人們的恐慌心理,在聽到明確的消息之後,人們的憤怒更是加劇了。

  官廳內外響起噪雜的議論聲,人們臉上都有憤然之色,在議論聲中,王鳴遠憤然不語,他還是覺得閔元啟太過魯莽暴烈,憑白生事。

  關磊臉上則有沉思之色,丁汝器沒有出聲,只是信步走了出來。

  這個未進學的讀書人眼前晃動著人臉,他沒在意,眼前左右兩壁是官廳房舍,他下意識的回首看過去,五開間的官廳正堂里還是站滿了臉,燭火搖晃著,人們的臉龐也在燈火下晃動著。眾人還是多半穿著胖襖,開春還沒有太熱,冬天的襖子不會早早脫下來,春捂秋凍,生病了對貧苦的人們來說就是雪上加霜,不可不慎。庭院兩側擺放著兵器,都是被擦拭的雪亮,一切都好象沒有什麼不同,只有黑灰色的瓦片上長滿了顯示著衰敗氣象的枯蒿,庭院內外牆被新泥抹的白一片黃一片,這是最近到百戶服役的工匠們討好之後的結果,雖然顏色不好看,但衰敗的官廳明顯是嶄新了很多。

  一切都仿佛沒有什麼不同,但在此時此刻,丁汝器感覺自己信奉和依賴的東西完全的崩塌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這個讀書人捂著臉,感覺渾身乏力,就這麼東倒西歪的走了出去。

  「現在這情形,說有甚用?還是得憑拳腳和手中的刀槍來說話。既然官府不理會,衛所無人來過問,那咱們憑刀槍拳腳打跨了楊世達一夥,豈不是也沒有人出頭多事?」

  「誰說的這話?」

  「狗攮的說的輕省,楊世達一夥也不是白吃的草料,打豈是容易打的?」

  「他說的倒是有些道理,咱們這些天跟著百戶起早貪黑的練,圖的是什麼?」

  「楊世達不叫咱們活,咱們就不叫他活!」

  「這般苦日子原本就要熬不下去了,山東兵還要叫來交糧,不叫還得挨搶挨打,弄不好便丟了命去,不想辦法掙出條活路來,真的等死麼?」

  「朝廷可管不了太多事了,皇上都叫闖賊圍住了,那些當官的大老爺既然不理咱們的死活,倒也真的不會理會楊世達的死活,若這樣,都是堂堂七尺漢子,便去砍了那幫驢馬射的又如何!」

  「坐著等死,還不如去拼一把。」

  如果說楊世達一夥的針對已經叫所有軍戶已經感覺如坐針氈,那麼韓森帶回來的消息就算是壓死了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客兵到處征糧搶糧,打人殺人,侮辱婦女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大河衛上下,這些消息令人不安和警惕,如果鹽池弄不成,就算煎鹽也很難做下去,人們原本就在溫飽線上掙扎著了。再加上客兵來征糧,到時候若不交糧必定會被搶被打,甚至會死人。若交糧,就等於是把全家人的性命交出去一半,誰也不知道客兵要呆多久,要征多少糧才會滿足。原本人們對外來人的就會有敵意和提防,客兵的野蠻和兇殘更加深了這種刻板的印象,在有人起頭之後,立刻便是群情激憤,所有人的情緒瞬間便是被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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