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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勢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雲梯關所有近七十艘船,每個百戶都最少五艘,韓森負責修理的就是眼前這五艘船。

  身為試百戶,閔元啟不必隨船北上,等閔元啟轉為百戶,他會把兼任的總旗職位讓出來,再選一個總旗,兩個總旗輪流帶著運軍北上。

  韓森去年就走了十個月時間,今年如果再北上還是他負責,自然是怨氣滿腹,每常看到閔元啟時,態度也不是很恭謹。

  「見過試百戶。」韓森迎接上來,草草抱拳一禮,面色有些不悅的道:「聽李百戶他們說,試百戶在稅卡與楊世達一夥幹起來了,還砍翻了好幾個?」

  「有這事。」閔元啟道:「韓總旗有甚話說?」

  「鹽狗子憑白拿走兩成,某自然也是不服。」韓森臉紅脖子粗的道:「但試百戶只憑一時痛快,若日後送鹽再遇著楊世達一夥,百戶下的旗軍們卻甚是危險了。」

  「韓總旗不知道百戶大人的深謀遠慮。」梁世發上前幾步,大聲將閔元啟此前的話說了一遍,一時間不僅韓森無語,數十個在碼頭修漕船的旗軍們也是一陣沉默。

  這年頭信息傳遞慢,不好的消息傳揚開時總是被誇大了,流寇和官兵的兇殘是加倍的在民間傳揚,閔元啟要做的事正是所有人在擔心的未來,流寇和官兵遲早會在淮安府這邊打起來,一旦打開拉鋸戰,這一片地方成為戰場,未來真是悽慘無比。

  如果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流寇不喜歡啃硬骨頭,這在河南就得到證明,很多結寨自保的大戶都保全了宗族和家產,而躲在城中的多半袖手待死,被殺戮之後家產被一盪而空。農民軍形成的這種打糧的習慣,一直到拿下京師也沒有改變,包括很多公侯外戚都被拷掠,雖然得了很多黃金白銀和糧食,但在政治上嚴重失分。

  就如此時此刻一樣,很多旗軍雖然食不果腹,但總有一些儲糧和房舍,還有妻兒老小在家,如果流寇殺過來,誰也不知道後果會怎樣。

  這一瞬間,很多人都用敬畏的眼光看向閔元啟,這個毛頭小子般的百戶大人,心胸中居然藏著這篇大文章。

  韓森也是被震驚了,他就是一個總旗,雖然多次北上,見多識廣,越是如此越是知道北方的情形極為慘烈,不要說被災害和戰亂折騰的不輕的河南,就算是山東也差不多被毀了一半。清軍南下屠濟南,城中幾十萬軍民被害,還有多個城池被破。一部份流寇至山東,破壞也極為驚人。

  加上劉澤清這種總兵禍害地方,搶掠加上屠殺,還有數不清的杆子和土匪,山東也簡直如鬼域一樣了。

  如果不是有運軍護送,加上朝廷不停的派營兵護漕糧,怕是連漕運都早就斷絕了。

  見的越多,心裡就越是害怕,韓森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道:「試百戶的打算是不錯,但這些事怎麼做的起來?」

  「韓總旗也不必急著修船了。」閔元啟想了想,雖然記不得具體時間,但李自成這一次進京鐵定成功了,漕運接下來就斷絕了。然後是清軍入關打走了李自成,南明君臣愚蠢之至,還想著與清廷和談,給清廷送了不少錢糧過去,再下來就是清軍主力西進和南下,接著打下南京,滅亡了弘光小朝廷之後再得杭州,江南之地易手,加上北方被清廷極快拿下,漕運也就很快恢復了。

  大河衛和淮安衛的建制都保留了下來,到清光緒年間兩衛還有固定的漕船和衛所衙門,還有衛所田畝,清滅亡前期才被徹底取消。

  「漕運一時半會的不會恢復。」閔元啟沉聲道:「闖逆已經過山西,可能兵鋒已經快到大同附近,這個時候亂糟糟的,現在往京師去的應該是勤王兵馬,咱們運軍此時過去做甚,給流寇送糧食去?」

  韓森眼神中一片迷茫,今天的事情給他的震動不是一般的大。

  梁世發突然道:「百戶,總旗,皇上會不會南逃,要是到南京來,可能會路過淮安府啊。」

  這倒是不一般的思路,自從人們知道闖逆新年後往京師進發後,不少人都是感覺悲觀。江北這裡有幾個擁兵數萬的總兵,目前為止沒有一股兵馬往北方去。山東的兵馬不僅沒有北上,反而是紛紛南下了。

  因為前兩年張獻忠和李自成分別窺探南京,朝廷加強了鳳陽,滁州,和州還有九江一帶的防禦,從馬士英到史可法這些文官,再到左良玉和黃得功,劉良佐等武將,現在又來了劉澤清,南方的力量增強了,北方卻是相當空虛,順軍已經號稱百萬,官兵沒有哪一部敢攖其鋒,如果守城也守不住,誰都知道京師是守不住的。

  韃子圍京師不成功,主要是城中軍民畏懼韃虜,君臣百姓齊心,外面還有源源不斷的救兵前來。

  李闖圍京師,外無敢救之兵,內無必守之城,稍微有些常識的俱是明白這一點。

  韓森聞言道:「難說的很,前兩年鞏駙馬南下,人都說是皇上要看南京宮室,準備南下。後來說是南京宮禁壞的不成模樣,皇上就沒有來。」

  閔元啟搖頭一笑,這樣的話肯定是民間的揣測之詞,南京宮室有些地方肯定年久失修,但多半地方應該是保存完好。就算有不少毀壞的地方,朝廷不至於幾十萬兩修宮室的錢也拿不出來。

  應該是崇禎在十四年後考慮到南京為備選,但由於宋朝的教訓太慘痛,加上土木之變有徐有貞等南遷派被證明是錯誤的,于謙在關鍵時刻頂上去,為大明保了半壁江山,這個例子更是令崇禎有苦難言。

  其實崇禎本人尚有幻想,京師畢竟是周廣數十里的大城,城中人口百萬,帳面上的禁軍數字還有十幾萬人,加上糧食充足,大明還有大半國土在掌握之中,如果李自成圍城不利,就象打開封那樣攻不下來,流寇只能解圍而去,京師在手,則大義名份猶存。

  崇禎最主要的是不願擔失掉過半國土的責任,這個人向來如此,渾身上下一點兒擔當沒有。陳新甲替他議和,消息泄露後崇禎殺陳新甲脫責,打這件事之後,更是沒有一個大臣敢替大明天子效力了。

  至於普通朝臣,明眼人很多,北方一片空虛,軍隊毫無戰意,李闖打敗孫傳庭後根本無人可制,就算圍困京師一次不成還會有第二次,或是根本不必撤圍,皇帝的幻想毫無道理可言。

  在崇禎十六年時,多名敢言的大臣勸皇帝南遷,或是最少把皇太子送到南京,結果這些最後的機會和希望都被崇禎拒絕了,直接葬送了。

  閔元啟想起這些事就心煩意亂,這是大局,他根本無能為力。

  「現在先召百戶下旗軍,按戶分糧。」閔元啟道:「叫旗軍們吃飽肚皮是眼下最要緊的事。」

  幾個小旗官和眾多旗軍都是一陣歡呼,數十人涌到漕船之前,開始搬抬糧食。

  整個百戶都轟動了。

  原本分糧便是要緊大事,前一陣閔元啟生病十來天沒有出門,鹽越煮越多,柴薪都快跟不上了,現在各處的山坡林地都是有主的,軍官和士紳們把林地柴山都瓜分了,不僅軍戶這裡,灶戶們的柴薪也不夠用,這也是徐光啟打算改煎為曬的原因所在。

  軍戶們煎出來的鹽,賣了銀子買得糧食,同時還要拿出來換一部份柴薪,很多林地都是有主的,多半在軍官們名下,也有一些是民戶士紳的,他們只能拿銀錢或是糧食去換。

  柴薪和人力都是成本,煎鹽也並非是無本生意。

  此時整船的糧食搬抬下來,整個百戶內只要能走動的都是趕了過來,大夥早就等急了,好多家都已經快無米下鍋。現在這種春荒時節,田畝里雜草都沒幾根,到處是枯黃的野草和混雜殘雪的凍土,根本找不到什麼可吃的東西,再耽擱下去,怕是真的要餓死了。

  糧食搬抬下來,人群發出陣陣高興的歡呼聲,男子們自動上去幫忙,婦人們有不少都激動的掉下淚來。

  閔元啟神情嚴肅,眼前這些人的窘況並不是他造成的,這些人幾十年前上百年前就是這般窮困,這種窮困已經是一種烙痕,深深的烙在了他們的身上。男子瘦弱精幹,婦人頭髮枯黃,不分男女,過了四十多的就可能因為缺鈣掉牙,或是夜盲,不過四十到五十間的腰都躬了,也是因為長期缺乏營養和缺鈣造成的。

  人人都幾乎一嘴壞牙,是因為無有醫生治療壞牙,疼的受不了了直接想法拔除,長期吃糙米糙面,牙齒都吃壞了。

  這年頭有一嘴好牙的真是不多見,最少也得是小康之家了。

  口號聲中,一百零兩石糧食被蟻船般的人群很快搬抬下碼頭,然後用小車推,肩膀扛,很快便是堆放在了百戶官廳,也就是閔元啟的宅邸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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