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次日,在賈母房中,邢夫人正與黛玉、惜春閒話,就見有王夫人房中的小丫頭慌慌張張的進來請了王夫人回去。待到邢夫人回到大房,消息已然傳遍府里。薛蟠這個紈絝子弟竟然又打死了人,如今被當地官府抓進了大牢。
邢夫人心想,正是狗改不了吃屎,前幾年的那件案子只說薛蟠死了,才不追究。這又來一起,有心人要是前後這麼一串聯,薛蟠估計小命不保,賈府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只是可惜了香菱這麼個人,香菱娘封氏夫人只怕也要傷心。這些年,邢夫人與封氏夫人走動頻繁,感情甚好。想到封氏傷心,邢夫人也有些不自在。
要說薛蟠這回還真不是故意打死人。不過是酒後與人口角起來,推搡了那人一下,那人就倒地不起死了。那人家裡是當地士紳,在官府使了錢,定要判薛蟠個故意殺人罪名,顯然想讓他以命抵命。跟著薛蟠去的家人火上房似的趕回來,求賈府平息此事。薛姨媽哭上王夫人房裡求助,王夫人心裡不耐。待要不管,終究是親外甥,只得一廂好言安慰薛姨媽,要她先回去,一廂晚上請了賈政過來,說起此事。賈政道:「論理,蟠兒是親外甥,沒有不管的道理,只他太過不肖,如今年紀輕輕,身上已是沾了兩條人命!」王夫人慚愧不語。賈政只得修書一封給南邊當地知府,次日薛姨媽命薛蝌親自帶了書信和一摞子銀票,又帶了回來報信的家人往南邊救薛蟠去了。
可惜這回,薛蟠運氣太差。薛蝌走後不過兩日,又有當日跟著薛蟠出去的二三家人扎著孝帶,哭回薛家。薛蟠竟是急病死在牢里。薛姨媽一聽得薛蟠死了,雙眼往上一翻就昏死過去。香菱也昏死過去。王夫人、鳳姐、黛玉等聞訊,急忙趕去薛姨媽房中,見岫煙在裡間守著薛姨媽,一廂命人去請大夫,一廂親自掐人中。臻兒在外頭守著香菱,只會哭。香菱之子鵬兒見祖母、姨娘俱不言不動,也嚇得大哭。丫頭婆子們如無頭的蒼蠅,有原地打轉的,有跪地大哭的,一時之間,薛家竟是亂了套,
鳳姐忙喝止眾人,薛家下人們見王夫人等過來,心裡有了主心骨,遂聽鳳姐指揮。先命奶娘哄了鵬兒去他房裡。又派人請了太醫過來。忙亂了半日,薛姨媽、香菱醒過來。薛姨媽抱著王夫人痛哭道:「姐姐,我的蟠兒啊,這個孽障,我這一世的心竟是白操了,孽障,孽障——」數次昏死。
王夫人待薛姨媽吃了藥昏睡過去,叫了報信的家人細問。原是薛蟠立時被抓進牢里,下人們也悄悄找了知府,給了銀子,說了是京城榮國府的親戚,知府雖未說什麼,卻有回護之意。不料,兩日後官府來人竟叫下人們去給薛蟠收屍,只說是暴病身亡。下人們大駭,一面買棺木收斂薛蟠屍身,一面忙打發人回來報喪。
其中內情,薛蟠的下人們自然不知,竟連那知府也不知的。那被打死的人家裡本是當地大族,不過與薛蟠口角幾句,就被推搡致死,哪裡肯善罷甘休?竟悄悄買通獄卒,在薛蟠的吃食里混進了瀉藥,薛蟠狂x泄了兩日,又未進飲食,第三日天未亮就咽了氣。
牢頭被人收買,只向上報了暴病身亡。知府見人已是死了,又收了那家的賄銀,只得罷了。一時嚴守鶴、寶釵一起回來道惱。數日後,薛蝌帶著人護送了薛蟠的棺木回來。薛姨媽見了棺木又數次昏死過去,臥床不起,一日重似一日,不過七八日,竟有下世的光景。虧得寶釵苦勸,又有香菱命鵬兒每日在薛姨媽床旁,拉著薛姨媽的手哭喊:「求祖母看在鵬兒的份上,保重身子。」如此數日,薛姨媽方迴轉回來。數日後,因鵬兒年幼,由薛蝌護送薛蟠棺木回金陵與薛蟠之父葬在一處。
柳湘蓮此時迴轉軍中,並不知薛蟠身死之事。薛家的生意俱委了薛蝌料理。寶釵因哥哥薛蟠已死,只留下鵬兒一個根苗,為鵬兒日後前程計,悄悄勸薛姨媽將香菱扶正。薛姨媽自薛蟠死後,本是萬念俱灰。想著好歹把鵬兒養大成人,才勉力漸漸打起精神。聽得寶釵此話,深以為然。遂昭告親友,扶香菱為正室,從此俱稱香菱為甄氏蟠大奶奶。香菱、香菱娘封氏夫人對薛姨媽、寶釵感激不盡。此後,薛姨媽每日裡吃齋念佛,與甄氏一起教養薛鵬不提。
邢夫人因與封氏好,見她每日唉聲嘆氣,遂勸封氏道:「雖說蟠兒不在,終歸香菱扶了正,又給了鵬兒出身,竟是不幸中的大幸。想來是蟠兒沒有運道罷了。日後多照應著鵬兒就是。」封氏含淚道:「雖說姑爺外頭風評不好,然對我們母子終是有大恩。如今他不在,我與菱兒唯有盡心盡力教養鵬兒長大以報答他罷了。」
邢夫人雖知賈府必會漸漸敗落以至最後被抄家,可如今漸漸的來了——「王子騰身死,元春薨逝,探春和親,薛蟠身死—」 真的感受到了這一種寥落,心情確實大受影響。
轉過年來的清明,帶著黛玉撰抄的兄弟姐妹們頑笑時作的詩詞,怡春送的定海國的書,也帶著十二分的不舍,探春辭了故國故人,和親去了西海沿子定海國。南安王爺數日後被放回。南安王府一派歡喜。正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趙姨娘自此沉默下來,每日裡不錯眼的守著賈環。
這日,黛玉和惜春過來給邢夫人請安畢,又說了一回閒話,邢夫人才命人小心送她們姑嫂回園子。百無聊賴中,邢夫人與荷香、菊香一起看了一回私庫,整理了一回私房。選出了十數件古董及金玉擺件,十數匹綢緞,又有幾套筆墨紙硯,命人分送至迎春、怡春處,只說給小外孫做私房。又選了數件字畫,數套筆墨紙硯命人送去玉鹿書院給賈琮,說給他賞玩。
邢夫人近幾日有些心神不寧,私下琢磨想來賈府抄家就在眼前。想著若是蓮花芥子內的空間再大些,混亂之中,能把私庫私房都收入也就罷了,若不能,豈不是都留給國庫或是抄家的人了?都是她費心收藏的,竟是白費了她一番心血。不如趁這時,能給出去的找個理由給出去,還多些香火情。
邢夫人的預感並沒錯,派出去給賈琮送東西的人不過出發了兩日,抄家的人就來了。
時值仲秋,眾人晨起給賈母請了安,伺候賈母用過飯,又閒話一會,眾人盡皆散了。邢夫人坐車回到大房,進了房,稍事休息,趁人不妨,就先將自己私庫、私房的冊子收進了蓮花芥子。又打發丫頭婆子們各去做事。自己信步踱到廂房的私庫處,悄悄打開門進去後將門掩上,迅速將幾件值錢的輕巧之物收入蓮花芥子,復又鎖上門出來。回到臥室,將私房又過濾了一回,選了幾件心愛的收入芥子,眼見芥子空間已是滿了,只得罷手。想了想,單拿出一匣子金珠、一匣子金戒指、金葉子、金鐲子放到一邊。
她躺在榻上,心跳的厲害。忽然,聽得外頭吵嚷哭喊聲俱起,荷香、菊香鬢松釵亂的闖進來,哭道:「太太,不……不好了!多少的穿靴帶帽的官兵來了,翻箱倒籠的來拿東西。」邢夫人就如另一隻靴子落了地,瞬間冷靜起來,也不心悸了,翻身站起,道:「官兵?!竟是抄家不成!」一時菊葉也已哭著跑進來,道:「太太快躲躲,官兵立時就要進來了!」
邢夫人一把將她三人拉過來,將裝著各樣金物事的匣子打開,抓了金鐲子、金葉子、金戒指胡亂塞到她們懷裡道:「荷香,菊香、菊葉,別哭了。快收好這些。」荷香最先醒過神來。忙接過金鐲子往手臂上套,菊香、菊葉也忙著套鐲子,把戒指、金葉子往內衣里藏。邢夫人拿了裝著金珠的匣子幾步搶了出去,把匣子扔在院子當中,瞬時金珠灑落一地,在日頭照耀下,閃閃發光,極是刺目。眼見著官兵們闖進院裡,見地上金珠閃耀,象見了肉骨頭的狼狗一般,撲到地上爭搶起來。
邢夫人見果然阻了一阻他們,復又幾步回到房中,見匣子裡還剩半下子金物事,一廂抓了兩把塞到自己內衣里,又套了兩對金鐲子在上臂,一廂對荷香、菊香、菊葉急急的說道:「快把這匣子裡的都藏到身上。眼見來的都是官兵,想來咱們家是被抄家了。若非如此,等閒誰敢在咱們府里放肆!既是如此,日後難免離散,各自保重吧!若我無事能脫了身,必找你們回來。若不能,你們藏好了這些,以後也能安身立命。」荷香、菊香、菊葉是跟了邢夫人數年的心腹,見邢夫人如此說來,俱哭倒在地。
轉眼的功夫,官兵已是闖進房裡。見邢夫人、荷香俱是婦人妝扮,淫邪的目光逡巡在菊香、菊葉身上。邢夫人忙將頭上、身上露在外頭的首飾盡皆取下,放到一旁的案上。荷香、菊香、菊葉見了,忙也學著邢夫人的樣子,將露在外頭的釵環等都卸下,放在案上。一時又有個頭領樣子的官兵進來,先命官兵收了案上的首飾,方溫言問了邢夫人等的身份,命人押了她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