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次日,探春、惜春免不得與眾姐妹說些昨日的見聞。一時眾人聚在黛玉的房中,探春道:「別的還罷了,只柱國公府的姑娘們各個見慣世面、端莊大方的樣實在難得。」惜春也道:「尤其是她們稱做大姐姐的那位。祝壽去的與我們一般年紀的姑娘們也有二三十位,她談笑風生的每個都照顧到了,要是我,再不能的。」眾人俱含笑聽著。

  探春笑道:「這些也罷了。琴妹妹常隨著家中長輩到處遊歷,肚子裡有趣的事且多著呢,不如今兒再講些給我們聽。」寶琴笑道:「說古了幾日,如今一時也想不起別的,倒有個外國美人作詩的事還未說與你們聽,既探姐姐想聽,就說與你們。」湘雲是個急性子,已迫不及待的笑道:「快快講來!」

  寶琴娓娓道來:「我八歲時節,跟我父親到西海沿子上買洋貨,誰知有個真真國的女孩子,才十五歲,那臉面就和那西洋畫上的美人一樣,也披著黃頭髮,打著聯垂,滿頭帶的都是珊瑚,貓兒眼,祖母綠這些寶石,身上穿著金絲織的鎖子甲洋錦襖袖,帶著倭刀,也是鑲金嵌寶的,實在畫兒上的也沒她好看。有人說她通中國的詩書,會講五經,能作詩填詞,因此我父親央煩了一位通事官,煩她寫了一張字,就寫的是她作的詩。」眾人都稱奇道異,岫煙等俱聽住了。

  寶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來我瞧瞧。」寶琴笑道:「在南京收著呢, 此時那裡去取來?"寶玉聽了,大失所望,便說:「沒福得見這世面。」黛玉笑拉寶琴道:「你別哄我們。我知道你這一來,你的這些東西未必放在家裡,自然都是要帶了來的,這會子又扯謊說沒帶來。他們雖信,我是不信的。」

  寶琴便紅了臉,低頭微笑不語。寶釵笑道:「偏這個顰兒慣說這些白話,把你就伶俐的。」黛玉道:「若帶了來,就給我們見識見識也罷了。 "寶釵笑道:「箱子籠子一大堆還沒理清,知道在那個裡頭呢!等過日收拾清了,找出來大家再看就是了。」又向寶琴道:「你若記得,何不念念我們聽聽。 "寶琴方答道:「記得是首五言律,外國的女子也就難為她了。」 寶琴遂念道: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

  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

  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

  漢南春歷歷, 焉得不關心。

  眾人聽了,都道"難為她!竟比我們中國人還強。」一語未了,只見麝月走來說:「明兒舅老爺生辰,太太打發人來告訴二爺,明兒一早往舅舅那裡去,就說太太身上不大好,不得親自來。」寶玉忙站起來答應道:「是。」因問寶釵寶琴可去。寶釵道:「我們不去,昨兒單送了禮去了。」大家說了一回方散。

  探春才回到秋爽齋,早有小丫頭報給趙姨娘。趙姨娘忙忙的過來,見了探春,笑道:「給姑娘道喜了,如今太太肯帶著姑娘出去做客,想來姑娘的終身可也不必愁了。」探春知道親娘平日著三不著兩的,聽了她說的話,雖則心中著惱,面上只淡淡的道:「姨娘怎麼有空過來,快請坐。這話只在我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別到外頭說去。小心太太聽到了著惱。」侍書倒了茶來奉給趙姨娘。

  趙姨娘喝了口茶,放下茶盅,撇嘴道:「我一個姨娘哪裡敢惹太太著惱。大房的姑娘們俱已有了著落,如今姑娘一日日大了,也該想想日後。」探春又羞又惱,氣道:「這不是我和姨娘該想的事,姨娘有空,多想想怎麼伺候老爺太太,照顧環兒,我這裡且不用姨娘費心!」趙姨娘本是好意,只說出來的話總是不成體統,每回母女兩個俱是不歡而散。侍書每每心中也替姑娘尷尬。

  這回亦是如此。趙姨娘聽了探春的話,也惱了,站起身來,指著探春道:「除了我,這府里還有誰真心為你打算!眾人都說姑娘聰明,我瞧著,竟是個糊塗人!」說完,氣沖沖的去了。探春心中五味雜陳,望著趙姨娘的背影,怔怔落下淚來。侍書不敢說話,只忙取了手帕子給探春拭淚。

  邢夫人從柱國公府賀壽回來,與賈赦說話。邢夫人道:「岫煙丫頭因身子不適,未與我們同去。」賈赦道:「去不去原沒什麼要緊。只柱國公世子有位庶子正到處相看人家,他是個上進的,如今琴棋書畫無所不能,世子愛的什麼似的,只有一樣,他下生時右足有些殘疾。故而放出風聲,不論家裡品級高低,有錢無錢,只要女孩人才好,公府必無異議。我見過那庶子,才貌俱全,平時若不快走再看不出右足跛。」邢夫人點頭。

  賈赦又道:「只他這個樣,略有門第的家裡再不會將女兒嫁過去。不像樣的人家也有斗膽提的,只世子不肯點頭,恐委屈了孩子。世子如今也愁著,那日說起此事,我倒想起了你外甥女。我瞧著外甥女很好,不如趁著給世子夫人賀壽露露面,若與他家結了親,好處且在後頭呢。」

  邢夫人道:「竟有這樣的事,雖說如此,岫煙丫頭若進了那樣的府第,只怕沒甚好日子過。今兒老爺既然說了此事,我倒有個想頭。那日見了薛姨媽的侄兒薛蝌,我瞧著不錯,前兒薛姨媽也露了口風,想把岫煙聘給蝌兒,只等蟠兒娶親後,若我哥嫂願意,就立派人來提。如今只得先放一邊。」

  邢夫人心想,薛蝌不錯,又知根底,與岫煙相配的很。不如在賈赦眼前過了明路,以防他亂點鴛鴦譜。賈赦聽了,捻須點頭道:「罷了。」想是因邢夫人提起了薛蟠,遂又問邢夫人:「蟠兒的親事可有眉目?」邢夫人嘆道:「老爺知道,蟠兒無甚能為,如今又有貴妾貴子,且他口無遮攔,常勒逼薛姨媽將貴妾扶正,如今外頭都知道了的,因此薛姨媽看了幾家俱不成。聽說那幾家將頭俱搖成了撥浪鼓,想來蟠兒娶親也難。」

  想來平時並無人與賈赦說薛家此事,賈赦聞之驚訝之極,半晌方道:「蟠兒糊塗!扶妾為正,成何體統!」邢夫人暗裡直撇嘴,心想,若薛家扶了香菱做正室,那是薛家祖墳冒了青煙了,偷著樂去吧。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香菱呢。若遇到夏金桂那樣的,分分鐘家宅不寧。 賈赦與邢夫人說了會話,自去姬妾房中安歇。邢夫人早已無感,遂菊香伺候著她梳洗畢上床歇息。

  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與鳳姐治辦年事。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賈雨村補授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

  邢夫人每日裡或是與怡春說話,或是囑咐黛玉好生調養身體,或是問問賈琮功課。除了整理私房、查收各處莊子送來的東西忙亂了幾日,對比王夫人鳳姐忙成陀螺樣,簡直不能更悠閒自在。

  怡春因正跟著鳳姐學管家理事,遂跟著鳳姐忙的不行。怡春識文認字,且於此道很有天分,舉凡年前收禮送禮,安排戲酒等事,幫了鳳姐不少忙,倒讓鳳姐鬆了一口氣。此中頗有花頭,概因怡春明年就要出嫁,這是在自家過的最後一個年,遂鳳姐也沒十分藏私,怡春自覺受益良多。

  邢夫人年前頗收了些好東西,俱是莊子上送過來的,大半是南邊來的,也有茉花莊、書鋪子,綢緞鋪子送過來的。珍珠不用說了,綾羅綢緞、筆墨紙硯、金石擺件、各樣乾菜果脯、野物穀米。還有賣了粱谷牲口等各項之銀兩千兩。邢夫人各樣拿出一些出來,加到了公中給弟弟邢容輝、妹妹邢姨媽家的年禮里。又自備了一份年禮送去香菱娘封氏府中。又拿出些乾菜野物穀米,回稟了賈母后歸入公中,只當是孝敬賈母。

  今年珍珠產的比往年更多,品相也好,遂比去年多賣了幾萬銀子,邢夫人自是喜悅之極。叫了怡春、黛玉、岫煙、賈璉、賈琮來,每人給了一匣子珍珠、兩套筆墨紙硯、四匹錦緞、五百兩的銀票,說是給她們做私房,幾人喜笑顏開。待孩子們各自磕頭回房,又留了賈璉下來,將給孫女巧姐的也交了給賈璉:一匣子珍珠、兩匹錦緞、二百兩的銀票。賈璉忙替巧姐給邢夫人磕頭,邢夫人擺手讓他回去了。

  邢夫人也知道自家老毛病又犯了,只如今手中有錢有物,散出去的不過九牛一毛,並不算什麼。想起惜春也怪可憐的,又有湘雲,乾脆又拿出兩份與怡春等人一樣的來,派人給惜春、湘雲送去。至於探春、寶釵、寶琴、李玟、李綺,她們是王夫人的責任,與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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