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怡春笑道:「妹妹竟是誇我,亦或是調侃我?雖則說我自幼習練顏體,如今不過才練了十年,如何能自成一體?妹妹竟是說我的字不倫不類?」黛玉白了怡春一眼,放下紙箋,指著上面的字道:「顏大家的字,下筆向來橫輕豎重,筆力雄強圓厚。姐姐的字,筆力雖則不足,卻從莊嚴雄渾中透出秀逸,可不是自成一體?」怡春雖說口中並不肯認,實則心中頗為自負,聽了黛玉的話,心中高興,抿嘴笑道:「我自覺今兒寫的格外好些,既是你說的,我姑且就信了。這字箋可要好生收藏起來,日後也可拿出來向人炫耀。」說著,要紅珠將紙箋好生收拾起來,紅珠笑著小心接過,放入匣中,收到書架里。
因見並無旁人,黛玉道:「姐姐的嫁妝可都齊備了?若有用到妹妹的地方,姐姐只管開口才是。」怡春笑道:「妹妹有心了。如今旁的自有娘和二嫂子為我費心,我不過繡幾針嫁衣,閒時學些管家的本事,再知道些農事廚事,也就足以應付日後所需。只我實在喜歡妹妹繡的竹子,真正枝葉儼然,栩栩如生。既妹妹說了,就請妹妹閒時,再為我繡個竹子花樣的荷包如何?」
黛玉高興的道:「這個容易,我知道你喜歡,已是繡了兩個荷包給你,一個是竹子花樣,一個是芭蕉花樣。」怡春歡喜道:「妹妹果然知道我,這兩樣荷包我是最喜歡的了。先謝謝妹妹了。」
二人正說的高興,就聽外頭有小丫頭道:「邢姑娘來了。」見邢岫煙披著斗篷帶著鼎兒進來,紅珠忙過去幫著鼎兒伺候邢岫煙脫下斗篷,怡春過來拉了岫煙的手笑道:「煙妹妹過來這邊坐,今兒原瞧著天氣很好,不料一會的功夫外頭竟下起雪珠子來,我還想著恐一會妹妹回去路滑,不想你竟也來了。不如你們和我一道用了午飯,睡了午覺,待雪停了再回去。」邢岫煙隨著怡春坐在黛玉旁邊,對黛玉笑道:「林姐姐也在這裡。才遇到襲人問我可是去姐姐那裡,我說先去瞧表姐,她就往姐姐那裡去了,想是撲了空了。」又對怡春道:「我出來時原沒下雪,不想走到半路就下起雪來,這一會,雪勢越大,才若不是鼎兒扶穩了我,只怕就跌了一跤了。這會表姐就不留我,我也要賴在這裡不走的,待雪勢漸歇,我再回去。」
怡春道:「正該如此。」一邊叫紅珠給岫煙倒茶,一邊又道:「襲人一向不離寶二哥左右,怎麼一大早就出來,才又問你去哪裡?」邢岫煙雖入住大觀園時日尚短,已是從鼎兒口中知道了府中眾人的大概境況。知道襲人面上只做著寶玉身邊的近身大丫鬟,實則被王夫人看中,日後要做寶玉姨娘的人,如今已是領著姨娘的月錢。聽怡春問起,只搖頭道:「瞧襲姑娘面上似有急色,不知是有何事?」
黛玉手中絞著帕子,道:「定是寶玉不知去找哪個姐妹去了,卻沒告知襲人,襲人自是著急。」邢岫煙笑道:「才給老太太請安畢,姐妹們就散了。咱們在老太太房中時,寶二哥追問寶琴妹妹從前遊歷的事情。這一會,若寶二哥真的去找哪個姐妹,必是去找寶琴妹妹。」
怡春笑道:「寶琴妹妹從前隨著他父親到處遊歷,果然見識比咱們深鎖閨中的要廣聞的多,那日聽她說起海外女兒國,真正是奇聞異事,有趣的很呢。」邢岫煙道:「可不是,聽她說來,那小國竟是女子為尊、男子卑下,世情與眾不同。初時只覺罕異,細細想來又不覺羨慕起來。」黛玉掩口笑道:「若生在那裡,旁人倒還罷了,探妹妹倒可一償夙願,建功立業起來。」旋即又傷感道:「那裡想是不禁女子外出,像我離家數載,也可隨時回鄉祭掃,亦可解思鄉之情。」怡春見她眉間顰顰,似要落淚,知她心有所感,忙說道:「只我等如今生在這裡,雖說困於閨中,然日日錦衣玉食,也無甚不好。外頭可是好玩的?若是好玩,也不會有人衣食無著了。妹妹若要回鄉祭掃還不容易?待妹妹與寶二哥成親,自有寶二哥陪妹妹回去。」
黛玉啐道:「姐姐又胡說!我可要惱了。」怡春笑道:「一時情急,妹妹恕了我這回吧。我昨兒新學了一道小菜,不如一會我做了給你和煙妹妹嘗嘗如何?」黛玉方迴轉回來。
邢岫煙才見黛玉要落淚,不由窘迫,以為是自家提起女兒國,倒引起她思鄉之情,後見怡春解勸回來黛玉,方想起鼎兒曾說:「在這府里,在老太太心裡,除了寶玉,就是林姑娘了。我們大太太也親女兒似的待她。林姑娘從前小時愛耍小性子,牙尖嘴利不讓人、且沒事就哭上一場,兼她體弱,沒人敢惹她。如今大了,身子骨一日好似一日,待人也好些,只這哭是忌不掉的,一個月不哭,兩個月早早的。平素與我們姑娘最為親厚。」又想起才見到的,心中暗道,果然與表姐親厚。怡春見邢岫煙不安,如何猜不到她心中所想,只表妹要長住這裡,日後自會習慣。這時倒也不必特意解釋,以免二人面上都過不去。
這時候平民家中一日兩食,貴族家中才能一日三食,賈府中除了這定時的一日三食,尚有不定時給各房送的點心吃食。如今天冷,賈母不欲她們頂風冒雪的到自己房中,遂命小姐妹們不必到她那裡用午飯,只在各處自用就是。
大觀園中自有廚房,每日按各人分例送到各處。紅珠已是命婆子到廚房說將邢姑娘、林姑娘帶著鼎兒、紫鵑的午飯俱送到芭蕉塢。
芭蕉塢的一間小廂房中放了熏籠,鐵質的,上頭是平的,是按照迎春時候的例。怡春定親後,也放了這麼個小熏籠在廂房裡,邢夫人又置辦了一套小巧的廚具在裡頭,平日裡讓丫頭婆子們熬些湯水給怡春調養身體。怡春閒時也偶爾弄個小菜、糕點什麼的練練廚藝。怡春要給黛玉、岫煙做菜倒也不是誑她二人。
黛玉的房中也有這麼個廂房,只她那裡是專門調養身子所用,不過是煎藥熬粥,並無它用。如今聽怡春說來,也覺有趣,於是與岫煙一起隨著怡春來到廂房瞧怡春做菜。
怡春換了舊衣帶著黛玉、岫煙到廂房。紅珠早將下頭人備好了的用料置在旁邊的几案上。黛玉、岫煙一瞧,見一個白瓷盤子中放著滿滿上尖的一盤子銀芽菜,又有兩個小瓷瓶,上頭貼著簽子,一個矮些的寫著鹽,一個高些的寫著油。紅珠道:「姑娘,您只管總攬,我去炒。」生怕怡春燙著手,怡春笑道:「上回我做了這個,娘說好吃,如今正該大顯身手,讓妹妹們也瞧瞧我的能耐才是,你退到一旁吧。」
紅珠見勸不動她,只得退到一旁,只緊緊盯著,想著只別燙傷了姑娘就是。怡春熟練的將一隻小巧的鍋子置放到熏籠上頭,倒入油,油只微熱,就將銀芽菜傾倒入鍋子中,拿了小鏟子去翻炒,一時油煙散出,黛玉、岫煙俱咳嗽起來,紅珠忙引她們出去,怡春一邊做菜,一邊忙道:「我竟忘了這個,只想著大展身手叫你們瞧瞧,卻累得你們咳起來,快快離了這裡。」
不提怡春如何繼續做菜,只說黛玉、岫煙出了廂房,聞不到油煙味道,咳嗽才停了下來。相視苦笑,只得安坐怡春閨房,喝茶說話,等著怡春。紫鵑、鼎兒原在別屋與綠珠說話。紅珠使人叫了她二人來,就急急的返回廂房瞧著怡春。紫鵑、鼎兒忙忙的過來瞧了黛玉、岫煙安好,已是不咳了,方放下心來。只不肯再出去與綠珠說話,只在旁邊伺候著。
那廂怡春已是做好了油鹽銀芽菜,由著紅珠重新給她梳洗打扮畢,才又合著黛玉、岫煙在房中用飯。因無旁人,三人並沒循著「食不言」的規矩,一時怡春讓菜,黛玉、岫煙夾了這油鹽銀芽菜,果然好吃。要說怡春的廚藝實則平平,炒這菜也是不過不失罷了。只冬日裡,這銀芽菜實在難得,且少用油,放了鹽,有了些鹹淡,確是清淡爽口,在一眾煎炸大葷中不啻是鶴立雞群。一時黛玉、岫煙讚不絕口,怡春十分得意。又道:「這道菜倒還罷了,若是初春時候,有了枸杞芽,油鹽枸杞芽才是好吃。且待明歲春時,再做與妹妹們嘗。」這餐午飯,賓主盡歡。
飯畢,下人們撤了杯盤。三人喝了茶,又坐了一會,才在屋子裡頭走了走,只當消食。復又睡了午覺.這時候雪已停了,黛玉、岫煙方告辭而去。怡春命婆子們分頭去送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