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邢夫人這日下了帖子邀妹妹邢姨媽到家中做客。邢姨媽如約而來,先去拜見了賈母。賈母對邢夫人道:「你妹妹府中要她執掌中饋,平日難得過來,今兒既來了,不妨多盤桓一會。」邢夫人自是領命。遂領著邢姨媽回自己房中。邢夫人請邢姨媽來,還是因怡春親事尚無頭緒,不免有些心急,遂與妹妹商議。邢姨媽問道:「上頭還有老太太、姐夫呢,如何能輪得你做主?」邢夫人笑道:「我們府中你是知道的,大房並不在老太太眼裡,怡春的親事從前老太太就說叫我與老爺做主。前兒我與老爺說了,各自相看,提出人選來,再商議。」邢姨媽道:「只不知怡丫頭的親事可也要看門第?」邢夫人想起從前妹妹替二兒嘉瑞瞧中了迎春,賈母卻嫌妹妹家的門第低,忙笑道:「這個我確能做主,門第高低倒不在意,只要婆婆不刁鑽、家風好,男孩人品好且上進我就滿意了。」邢姨媽笑道:「要不是嘉瑞已定親,我倒想怡丫頭嫁到我家裡,咱們親上加親豈不好呢。如今姐姐也不必太過焦急,想是孩子的姻緣未到。我回去請老爺也幫著留意,若有好的人家,我必來告知大姐。」

  邢夫人這二年確也看了不少人家,不是家風糜爛,家中妻妾成群,就是婆婆刁鑽,再有就是男孩小小年紀已有通房侍妾之流的人家,俱不能令人滿意。眼看迎春出嫁在即,怡春年紀也大了,還無著落,不免心焦。因有賈母拒了妹妹家的提親之事,未免尷尬,怡春的親事並不想煩妹妹的,如今卻顧不得了。邢姨媽心想,『雖則姐姐說不看門第。從前迎春不過是庶女,尚配了伯府門第,怡春卻是嫡女,如何能低了呢?只姐姐既說了,卻不能不應,不然,倒象是因迎春之事有了齷齪似的。』

  邢夫人又問妹妹道:「如今家裡可有人淘氣?嘉馨可有孕了沒有?」邢姨媽道:「家裡只大兒媳婦脾氣倔強了些,對我倒還孝順。嘉瑞的正日子也定了,萬事齊備,只待迎娶新人進來。只嘉馨出了門子,我卻寂寞不少,從前萬事都有她幫襯著,如今只得慢慢教大兒媳婦罷了。嘉馨的夫家雖則有好幾個兒子,她嫁的是行二的,只她兄嫂俱身子不大好,病病怏怏的。見她是個伶俐能幹的,公公婆婆倒把家事俱交給她掌管。我常和她說,如今管不管家倒不要緊,要緊的是趕緊生個兒子才好,咱們女人的倚靠還不是在兒子身上。旁的都不重要。」邢姨媽一時說的興起,倒忘了姐姐邢夫人是個無子的,說完了,才想起來,不由暗悔失言,忙賠笑道:「就是有個女兒也好啊,如今倒只管累的那樣,於孕事上並不利的。只她並不聽。」

  邢夫人並無異樣,笑著道:「你說的確是實話,只她平日是個要強的。一朝嫁人,只恐是想要展展身手,不讓旁人小瞧她,聽你的才怪了。」又道:「年紀小,於生育上也是不利的,不若且緩一緩吧,她如今不過才虛歲十七罷了,可急的什麼。」邢姨媽苦笑道:「只得這樣罷了。」邢夫人想起嘉澤,說道:「上回你賭氣到莊子上住著,並沒帶嘉澤,可把他放哪裡了?你也真是狠心。」邢姨媽已是將上回的事情緣由本末俱都告訴了邢夫人。想起上回的事,不免羞釢,道:「因要給他停了餵奶,姐姐沒見,我且是帶了他那奶娘去莊子的,把他只放在大兒媳婦那裡。待我帶了奶娘回去,嘉澤果然不要奶吃了。」邢夫人點頭。一時怡春聽了姨媽來了,忙來瞧姨媽,邢夫人、怡春並邢姨媽一起用了飯,方送邢姨媽出去。

  卻說邢容輝的夫人陳氏那日見了大姐邢夫人,應了她替怡春相看親事。當日晚間邢容輝自衙門回來,陳氏就說了此事。邢容輝問:「大姐確是說了不看門第高低?」陳氏嗔道:「我還能騙老爺不成?」邢容輝道:「若果如此,我倒有認識的一戶人家,那家的孩子是個好的。」陳氏驚喜道:「明兒你不妨打聽清楚了,若果然家風好,婆婆也不刁鑽,孩子果然好,不妨告知大姐,大姐如今且著急呢。邢容輝果然次日就細細打聽了回來,與陳氏商議,說:「原是翰林院的同僚,在翰林院時並不熟稔,他後來竟升去禮部做了四品的侍郎。只聽得他家風甚好,家中只有一結髮老妻,並無其他姬妾,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俱是嫡出。女兒業已遠嫁多年,大兒二兒俱已娶妻,各自生子。只余這小兒,年方十七,已考了秀才,正刻苦攻讀,要考舉人。我打聽得他家中家規,男兒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因父母偏寵小兒,於親事上不免挑剔了些,如今並未訂親。」陳氏喜道:「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姻緣,那孩子你可瞧過了,相貌如何?雖則說男兒不必過於俊俏,只也要相貌堂堂才好。」

  邢容輝隔了一日,約了幾個同僚,又約了史侍郎到家中飲酒。席中,不免提及史家三郎,勸史侍郎道:「大人,孩子固然上進,只日日在家中苦讀,不免於身子不利,不妨偶而出來散散才是。」史侍郎有些詫異,雖與邢容輝同僚一場,然從前並不如何親近,這回應了出來飲酒,也是想看看邢容輝到底意欲何為?只說了這半日,也不明所以。史侍郎見邢容輝又交淺言深,提及自己幼子,只得點頭笑道:「邢大人說的不錯,我昨日還叫他去外邊書鋪子逛逛,或是與同窗一起談詩論文,免了『閉門造車』之患。」邢容輝眼前一亮,笑道:「大人,何不叫令郎去寧榮街外的『文墨苑』轉轉,那裡是我姐姐的鋪子,常有些新書面世,又有好墨好硯台,不妨去玩賞玩賞。」史侍郎笑道:「若我記得不錯,令姐是榮國府赦公的夫人。將軍夫人的鋪子自是不凡,有好東西我是信的。」邢容輝笑道:「大人,若令郎明日果然去文墨苑,我必告訴家姐,要掌柜好生接待。」

  史侍郎見旁人已飲至酒酣,並未注意這邊。不由小聲對邢容輝道:「邢大人,今日約我前來,到底所為何事?」見邢容輝只笑不答,不由試探道:「與我那犬子有關?」邢容輝想了一想,此時不妨如實告知,就算不說,若事成,他日後總會知道,這時不說,倒不好。遂小聲道:「自與令郎親事有關。」

  史侍郎心中已有數個念頭轉過,心中思忖:「與親事有關?如今要幼子到榮國府赦公夫人的鋪子裡去,自是有與賈府相關的人家去相看他。只不知女家是哪家?邢義家中並無女兒,難道是賈府中女兒不成?若是,聽得赦公、政公俱有女兒,如今俱到了花信之期。自來嫁高娶低,竟是政公的女兒不成?」見邢容輝眼巴巴瞧著他,又想:「邢義如此熱心,難不成是赦公的女兒,邢義的外甥女?」想到此,笑道:「既如此,我今日回去就命他明下晌去文墨苑去。」邢容輝笑道:「如此甚好。」

  邢容輝借著更衣,出來忙往二門去,早有小丫頭飛也似的去找陳氏。陳氏聽了,忙扶著丫頭出來,已見邢容輝走過來,邢容輝扶了陳氏,道:「夫人且修書一封立即送與大姐。將史家的事情說給大姐,只說,明兒下半晌史家幼子到大姐的書鋪子去逛。若大姐入眼了,明兒不妨去相看相看。若大姐嫌棄他家門第,不去相看,也請大姐命掌柜的好生接待。」陳氏笑道:「老爺放心,妾身這就去寫信。趕緊去前邊吧,那裡還有客呢。別叫人以為咱們怠慢了他們。」邢容輝一笑:「太太辦事,我自然放心的。我這就去了。」邢容輝自去前邊不提。陳氏果然修書一封,派了伶俐的婆子坐車馬上送到賈府。

  邢夫人所在的大房另有門通向外頭,並不與賈府相干,是以雖則天色已晚,那婆子並未驚動賈府旁人。門房聽說是邢府太太房裡的婆子,送信給邢夫人,不知是何事,只不敢怠慢,忙開了門,叫小廝將那婆子送去二門裡。邢夫人這晚因心情煩悶,正盤點自己的私房,才收拾起來要洗漱歇息時,有丫頭來報,說邢府陳氏夫人送信給太太。邢夫人心中一跳,忙命人領著那婆子進來。那婆子見禮畢,將信遞給菊香。菊香轉呈給邢夫人。邢夫人看了信,不由心中喜悅。命人重賞了婆子,笑道:「回去告訴你家老爺夫人,我明兒必去的。」婆子接了賞,亦歡喜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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