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且說劉姥姥辭行那日,寶釵等吃過早飯,又往賈母處問過安,回園至分路之處,寶釵便叫黛玉道:「妹妹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黛玉便同了寶釵,來至蘅蕪苑中。進了房,寶釵便坐了笑道:「你跪下,我要審你。」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寶丫頭瘋了!審問我什麼?"寶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說的是什麼?你只實說便罷。」  黛玉不解,只管發笑,心裡也不免疑惑起來,口裡只說:「我何曾說什麼?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了。你倒說出來我聽聽。」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兒。昨兒行酒令你說的是什麼?我竟不知那裡來的。」黛玉一想,方想起來昨兒失於檢點,竟將那《牡丹亭》《西廂記》中的『良晨美景奈何天』幾句說了出來,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著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了。」寶釵笑道:「我也不知道,聽你說的怪生的,所以請教你。」黛玉道:「好姐姐,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後再不說了。」寶釵見她羞得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追問,因拉她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訴她道:「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裡也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所以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得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只是如今並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話,說的黛玉垂頭吃茶,心下暗服,只有答應"是"的一字。

  寶釵與黛玉說了一會話,就告辭回薛姨媽那裡。見薛姨媽不在房裡,遂問小丫頭,小丫頭說太太去瞧鵬小少爺了。寶釵遂往香菱房中來。進去一瞧,果然薛姨媽坐在床上,懷裡抱著鵬兒,香菱與鵬兒的奶娘俱站在地下,香菱正與薛姨媽說:「這幾日飯量漸大,原本奶娘的奶x水要擠出許多來,如今擠的越來越少。」薛姨媽笑著摸了摸孩子的小手,道:「我的鵬兒越發壯實了,就在這嘴壯上頭。」望著奶娘道:「如今且多費些心思,待鵬兒長大了,他自會孝敬你,虧待不了你。」又命賞她。那奶娘忙跪下謝恩,言道必盡心的。寶釵過來薛姨媽身旁伸頭一看,見鵬兒如今業已張開了,鼻子和嘴巴像他爹,眉眼之間卻是像香菱多些,想見長大了必也是個端正的。屋內人多,只他小小的一個躺在薛姨媽懷中,烏溜溜的眼珠,一會轉到這頭,一會轉到那頭,並不見他哭鬧,愛人的很。寶釵摸摸他的小臉,對薛姨媽笑道:「又出息了許多。」薛姨媽見寶釵來了,抱了鵬兒這一會,胳膊也有些酸,就將鵬兒小心送到奶娘懷裡,方對寶釵道:「老太太可好些?」寶釵道:「原不礙事的,吃了太醫開的兩劑藥散散也就好了。」薛姨媽點頭,對香菱道:「好生教養鵬兒,他日後自是你的依靠。」香菱忙答應不提。薛姨媽遂帶了寶釵等回自己房裡。

  卻說那日張耀祖親去莊子接邢姨媽回家。待邢夫人帶了怡春前腳走了,後腳邢姨媽與張耀祖回房,邢姨媽打發了下人們出去,方板著臉對張耀祖道:「你才說的可是真的?不是拿話哄我?」張耀祖苦笑道:「太太還不知道我?那位夫人真是上司的小星。我那上司能謀了這個職位多賴岳家使力,只這位小夫人卻是我那上司一眼瞧中的良家女子,花了許多錢財與氣力,女家才許給他。只他正房太太死活不肯,他只得將人安置在那裡,對外只拿我來做幌子,生怕被他正房太太知道,將人處置了。誰知沒被他太太發現,太太你倒誤會了。原本上司要我守口如瓶,如今再不與太太說出來,太太就要『拋夫棄子』了,沒有為他遮擋反把自己害了的道理,只盼望太太千萬不要說了出去才是。」

  邢姨媽想了一想道:「你去那宅子,你上司竟放心?那小廝呢?」張耀祖搖頭道:「太太,我若不去那宅子,如何能掩人耳目,我每回去時,上司已在裡面。我不過在外書房讀書罷了。對外既說是我的府邸,自然要有個小廝裝裝樣子,不然,如何能瞞過上司的太太呢。」邢姨媽半信半疑。因張耀祖每日裡公務纏身,此次請了三日假,只覺一身輕鬆,遂又盤桓了一日,住了一宿。次日午時用了飯,收拾行囊才要回程時,就見那『裝裝樣子』的小廝竟來了,見了張耀祖,也不不避人,只一臉驚惶,撲倒在地,說:「老爺,了不得了,馮大人的太太不知從何處得了信,昨兒晚間竟領著一群人打進門來,將馮大人關在書房裡只不許出來,將小夫人按住只管一頓打。小人聞得那小夫人似是沒氣了,忙脫了身出來。見天晚了,遂今兒一大早來這裡尋老爺,如今也不知那裡怎麼樣了。」張耀祖聽了大驚,復又讓那小廝起來,嘆道:「那小夫人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若真的死了,家裡人必不依的,只恐馮大人這回難以全身而退。」邢姨媽在一旁瞧著,疑心倒去了十之七八,遂隨著張耀祖回家。嘉馨與邢姨媽坐在一輛車裡,笑著對邢姨媽說道:「娘可信爹了?若仍不信,派人去打聽仔細自然真相大白,也可解了爹的冤屈。」邢姨媽道:「你這孩子,可是打趣娘來了,誰讓你爹他有前科?」說罷,又覺與女兒說這些不太妥當,忙住了口。又問嘉馨道:「前兒我瞧你那嫁衣且要繡成了,好生收好了。全套的家具器物俱是酸枝木的,約摸著再一個月就要完工,且不用你操心。只陪嫁的家人你可想好了?」嘉馨臉紅道:「自是聽娘的就是。」邢姨媽笑道:「奶娘和伺候你的兩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頭自然是跟著你的,只陪房的家人我還要再琢磨琢磨。」嘉馨害羞不肯說話。邢姨媽只得罷了,想著回家去與老爺再商量商量。

  張耀祖果然沒有騙邢姨媽,就在回去的第三日,那小夫人傷重不治,其家人不依不饒,告上了官府。張耀祖的上司馮大人上下打點,又許了那家人上千的銀子,那家人才撤了狀紙,只說小夫人不小心跌下溝里撞破了頭死了。官府見原告已撤了狀紙,被告又同是京官,且又拿了他許多好處,遂也不去追究。只因此事,馮大人本無許多的家財,竟又敗了大半,馮大人的正房太太氣恨之下,竟抓破了馮大人的臉。馮大人並無十分根基,被上司斥責一番,又被同僚攻殲,竟被降了半級,從此許多年在翰林院抬不起頭來。幸而臉好了並未留疤,不然,本朝律例,面貌不端、身有殘疾之人不能入仕,馮大人是要被黜落的,必要丟官回家。此番竟能繼續在翰林院為官,只能說實在是萬幸。概因此事鬧的沸沸揚揚,邢姨媽自是打聽清楚後,疑心盡去。與張耀祖和好如初。嘉馨方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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