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邢夫人聽了這才明白,這是妹妹說張耀祖在外頭納了小星,置了外室。不過,這中間可疑之處甚多,遂問道:「就這麼著?你可見妹夫留宿在那裡了?你問了妹夫沒有?他可怎麼說?」邢姨媽無精打采的說道:「我派人盯著那裡,見老爺去過那裡幾次,只沒留宿過,可他停留的時間甚久,若是想做什麼,時間也盡夠了。」邢夫人忙道:「可問了妹夫沒有?他如何說?」邢姨媽道:「那日,我問了他,他原不肯說,我說要接了那婦人進府,他急了,說不是他置的外室,只讓我不要管,我氣得不行,立要派人去接,他就拂袖而去,住進了外書房,不肯與我見面。」後面的事情不用說,定是邢姨媽一氣之下,帶著嘉馨到莊子裡來,對外只說養病,實則與張耀祖賭氣罷了。邢夫人扶著頭理了理思緒,方試探著問:「這回真是個女子?」邢姨媽噗嗤笑道:「姐姐——你真真是個促狹的!這回確是個婦人。」邢夫人遂亦笑道:「這回指不定裡面有其他內情也說不定,我勸你在這裡住幾日就回去吧,與妹夫好好說上一說探探內情才是。」邢姨媽有些難為情的說道:「當日原是賭氣出來,如今——」邢夫人明白她如今騎虎難下,不好意思就這麼回去。遂笑道:「這有何難,我與怡春回去時送嘉馨回府,嘉馨自然有法子轉圜請你回去。」邢姨媽半晌才點頭應了道:「也罷。」

  一時到了吃飯的時辰,因無旁人,四人團團坐了,因見了姐姐高興,又心裡有了主意,遂較前精神的多,席間說說笑笑,又飲了幾杯淡酒,回房安歇時,邢夫人與邢姨媽俱已微醺,乾脆躺在一處說話。邢夫人道:「妹妹,夫妻之間若有事自有感應,你果然覺得妹夫納了外室不成?」邢姨媽喃喃道:「從前我是能確定,老爺必不會負我。只人心易變,且誰家不是妻妾成群,我擔心他覺得這些年我虧待了他。況我年紀漸大,不能好好服侍他,他若要納妾置通房我也同意,只不分青紅皂白,竟養了個人在外頭,可把我放在何處?」邢夫人原本羨慕妹妹和妹夫夫妻相合,凡事有商有量共進退,不料前兒竟也有個男人插在兩人中間,今兒又疑似妹夫在外頭養了個人。原是心中暗笑妹妹行事慌張,此時卻又同情可憐她。還不若張耀祖起頭就妻妾成群,也免得如今夫妻恩愛多年,一方卻突然改弦易轍,令另一方進退失據,貽笑大方。聽了邢姨媽的話,邢夫人試探道:「我原是以為你不耐煩你與妹夫中間又多出個人,聽了你才說的,竟是因為這個人養在外頭了?」邢姨媽半晌無語,翻個身,背對了邢夫人,小聲道:「世道如此,我又能如何?夜深了,姐姐,咱們睡吧。」邢夫人拍拍妹妹的胳膊,嘆了口氣,道:「睡吧,咱們姐妹明兒再說話。」那邊,嘉馨與怡春才在席上也頗飲了幾杯酒,略有醉意,況怡春又白日裡坐車顛簸到這裡,也乏了,遂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且說這日平兒正趕著給園子裡的鳳姐送東西去,就見一個小廝跑上來,趕著她叫"姑娘"。平兒問:「要說什麼?"那小廝笑道:「這會子也好早晚了,我媽病了,等著我去請大夫。好姑娘,我討半日假可使的?"平兒道:「你們倒好,都商議定了,一天一個告假,又不回奶奶,只和我胡纏。罷了,明兒一早來。聽著,我還要使你呢,再睡的日頭曬著屁股再來!」那小廝歡天喜地答應去了。平兒忙忙的去了。隔著花樹,這一番情景倒落入探春主僕眼中,探春道:「璉二嫂子多虧了有平兒幫襯,替她調停這些個事情,要不然,事事都去找她,可不要累壞了身子。」侍書笑道:「府中下人怕二奶奶的多,有個大事小情,哪裡敢去太歲頭上動土,倒找平兒姐姐求情,有平兒姐姐說項,二奶奶大半是準的,她們都感激的很呢。」探春笑道:「你以為璉二嫂子不知道,那不過是必要做出來的姿態罷了。平日裡但凡她露出一點綿軟,如何管得府里這許多人,她們主僕一硬一軟,正是珠聯璧合。」 侍書點頭稱是,忽想起一事,小聲提醒道:「前兒,姨娘過來瞧姑娘,姑娘不在家,今兒太太不在家,可要去瞧瞧姨娘?」探春收了笑容,盯著花樹看了半晌,才道:「按理,我是要瞧姨娘去,只咱們去了,我與姨娘可說些什麼呢?」侍書屏氣低頭不作聲。探春笑笑說道:「我知道你是好意,過兩日,我給姨娘繡的手帕子得了再去不遲。」侍書見姑娘笑了,方抬頭笑道:「是。」二人遂去園中不提。

  卻說賈母見了劉姥姥這樣積古的老人家很是歡喜,領了她兩三日內倒逛了大半個園子,又是登舟觀景,又是吃酒行令。樂了幾日,劉姥姥帶著板兒來辭鳳姐兒,說:「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雖住了兩三天,日子卻不多,把古往今來沒見過的,沒吃過的,沒聽見過的,都經驗了。難得老太太和姑奶奶並那些小姐們,連各房裡的姑娘們,都這樣憐貧惜老照看我。我這一回去後沒別的報答, 惟有請些高香天天給你們念佛,保佑你們長命百歲的,就算我的心了。」劉姥姥聽了,忙嘆道:「老太太有年紀的人,不慣十分勞乏的。」鳳姐兒道:「從來沒象昨兒高興。往常也進園子逛去,不過到一二處坐坐就回來了。昨兒因為你在這裡,要叫你逛逛,一個園子倒走了多半個。大姐兒因為找我去,太太遞了一塊糕給他,誰知風地里吃了,就發起熱來。」劉姥姥道:「小姐兒只怕不大進園子,生地方兒,小人兒家原不該去.比不得我們的孩子,會走了,那個墳圈子裡不跑去。一則風撲了也是有的, 二則只怕她身上乾淨,眼睛又淨,或是遇見什麼神了。依我說,給她瞧瞧祟書本子,仔細撞客著了。」一語提醒了鳳姐兒,便叫平兒拿出《玉匣記》著彩明來念。彩明翻了一回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東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紙錢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鳳姐兒笑道:「果然不錯,園子裡頭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一面命人請兩份紙錢來,著兩個人來,一個與賈母送祟,一個與大姐兒送祟。果見大姐兒安穩睡了。

  鳳姐兒笑道:「到底是你們有年紀的人經歷的多。我這大姐兒時常肯病,也不知是個什麼原故。」劉姥姥道:「這也有的事。富貴人家養的孩子多太嬌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兒委曲,再她小人兒家,過於尊貴了,也禁不起。以後姑奶奶少疼她些就好了。」鳳姐兒道:「這也有理。我想起來,她還沒個名字,你就給她起個名字。一則借借你的壽,二則你們是莊稼人,不怕你惱,到底貧苦些,你貧苦人起個名字,只怕壓的住她。」劉姥姥聽說,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她幾時生的?"鳳姐兒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劉姥姥忙笑道:「這個正好,就叫她是巧哥兒。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她必長命百歲。日後大了,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卻從這`巧'字上來。」

  鳳姐兒聽了,自是歡喜,忙道謝,又笑道:「只保佑她應了你的話就好了。」說著叫平兒來吩咐道:「明兒咱們有事,恐怕不得閒兒。你這空兒把送姥姥的東西打點了,她明兒一早就好走的便宜了。」劉姥姥忙說:「不敢多破費了。已經遭擾了幾日,又拿著走,越發心裡不安起來。」鳳姐兒道:「也沒有什麼,不過隨常的東西。好也罷,歹也罷,帶了去,你們街坊鄰舍看著也熱鬧些,也是上城一次。」只見平兒走來說:「姥姥過這邊瞧瞧。」劉姥姥忙趕了平兒到那邊屋裡,只見堆著半炕東西,由不得一一瞧過,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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