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邢容輝去了衙門,只有夫人在家。青雨不便面見夫人,遂只將東西交至管家手中,說務必親手交到邢容輝手裡,那管家聽得是賈府大房三少爺送給老爺的,忙答應了。至晚,邢容輝回家,早有管家將賈琮的書信與東西奉上。邢容輝命管家將東西放在書房,遂先回內宅見夫人陳氏。陳氏在二門處接了邢容輝回房中,先有丫鬟們打水請他淨了面,脫了外面的衣裳,換上家裡穿的常服,又上了茶來,邢容輝飲著茶,與陳氏說了一會閒話。有丫頭說晚飯已備好,邢容輝遂命將晚飯擺在羅漢榻的炕桌上。一時夫妻對坐,靜靜用過了飯食,下人們撤去炕桌,又端了水來漱口畢,邢容輝方暫且辭了夫人陳氏,去書房瞧賈琮派人送來的東西。
作為一個正經科考考出來的文人,邢容輝自也有文人的雅癖,他從小愛好賞硯。因幼時家境尋常,故只喜歡到賣文房四寶的鋪子裡瞧各式硯台,待年歲漸長,又與邢夫人一同做了養珠賣方子的買賣頗有了些銀子,就漸漸將喜歡的硯台買回家來賞玩。故今兒賈琮倒是陰差陽錯投了他的嗜好。邢容輝先是解答了賈琮提出的疑難,頗寫了幾頁紙,放在一旁。打開匣子見了香噴噴的栗粉糕,命小廝送去給夫人。又打開錦盒,見了那黑沉沉的硯台,不由眼前一亮。遂小心的將硯台取出。只覺入手略粗糙,在燭光下瞧來,顏色老沉且不純粹,肉眼可見石質顆粒,度其外觀色相不似名硯,不過是那等只為餬口的低等匠人制的劣硯。想到賈琮所提,他又翻來覆去細看,拿到鼻端嗅來,似有麝香氣味,再細細一嗅,那香氣似又沒有了,這似有似無的香,確也令人費解。邢容輝自也想到能否是藥硯的可能。只這世間藥墨若是多見,那藥硯就是罕之又罕,概因製作藥硯的工藝難得,藥硯非是自有傳承的大匠而不可制。遂若有藥硯面世,就會令一眾文人墨客高價哄搶。只那藥硯必得質堅而細,色嫩而純,隱有藥香,聞之欲醉。與此硯色色不符,邢容輝端詳許久,才要放回盒中,不由的又收回了手,總覺此硯有些奇怪之處。沉吟半晌,又命小廝取水、將書案上墨盒中一塊半舊墨條取出,親自倒水於硯中,挽袖磨墨,又提筆寫字,見並無異常。遂只得將硯台放入錦盒中,放在案邊。見時辰已晚,遂回房中與陳氏安置了。
卻說平兒那日與襲人說了一會話,就回家去。只見鳳姐兒不在房裡。忽見上回來打抽豐的那劉姥姥和板兒又來了,坐在那邊屋裡,還有張材家的周瑞家的陪著,又有兩三個丫頭在地下倒口袋裡的棗子倭瓜並些野菜。眾人見她進來,都忙站起來了。劉姥姥因上次來過,知道平兒的身分,忙跳下地來問"姑娘好",又說:「家裡都問好。早要來請姑奶奶安看姑娘來的,因為實在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菜蔬也豐盛。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並沒敢賣呢,留的尖兒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嘗嘗。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這個吃個野意兒,也算是我們的窮心。」平兒忙道:「多謝費心。」又讓坐,自己也坐了。又讓張嬸子周大娘坐,周瑞家的笑道:「」姑娘是打哪吃了酒來,眼圈兒都紅了。」平兒笑道:「可不是。我原是不吃的,大奶奶和姑娘們只是拉著死灌,不得已喝了兩盅,臉就紅了。」張材家的笑道:「我倒想著要吃呢,又沒人讓我。明兒再有人請姑娘,可帶了我去罷。」說著大家都笑了。周瑞家的道:「早起我就看見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兩個三個。這麼三大簍,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周瑞家的道:「若是上上下下只怕還不夠。」平兒道:「那裡夠,不過都是有名兒的吃兩個子。那些散眾的,也有摸得著的,也有摸不著的。」劉姥姥道:「這樣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稼人過一年了。」平兒因問:「想是見過奶奶了?"劉姥姥道:「見過了,叫我們等著呢。」說著又往窗外看天氣,說道:「天好早晚了,我們也去罷,別出不去城才是饑荒呢。」周瑞家的道:「這話倒是,我替你瞧瞧去。」說著一徑去了,半日方來,笑道:「可是你老的福來了,竟投了這兩個人的緣了。」平兒等問怎麼樣,周瑞家的笑道:「二奶奶在老太太的跟前呢。我原是悄悄的告訴二奶奶,`劉姥姥要家去呢,怕晚了趕不出城去。'二奶奶說:`大遠的,難為她扛了那些沉東西來,晚了就住一夜明兒再去。'這可不是投上二奶奶的緣了。這也罷了,偏生老太太又聽見了,問劉姥姥是誰。二奶奶便回明白了。老太太說:`我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請了來我見一見。' 這可不是想不到天上緣分了。」說著,催劉姥姥下來前去。劉姥姥道:「我這生像兒怎好見的。好嫂子,你就說我去了罷。」平兒忙道:「你快去罷,不相干的。我們老太太最是惜老憐貧的,比不得那個狂三詐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說著,同周瑞家的引了劉姥姥往賈母這邊來。
卻說這日,邢夫人忽接到嘉馨的傳信,說是邢姨媽帶著嘉馨到郊外的莊子上養病,想來要住個十天半月的。邢夫人摸不著頭腦,心裡知道妹妹一向身體康健,如何突然病的厲害,且主母病了,自是在家中將養,如何要住到郊外的莊子上去。遂派了心腹荷香去郊外莊子上探病,到得晚間,荷香回來,面見邢夫人,道:「太太,我今兒去莊子上給張夫人請安,瞧著張夫人只面色略黃些,還與我說請您別惦記,不過是在府里覺得氣悶,在莊子上住幾日散散罷了,還問我如何知道她到莊子上養病,我按太太先與我說的告訴了張夫人,只說是咱們姑娘送口信到府里給張姑娘,才知道了這事。」邢夫人點頭打發了荷香下去。晚間回稟了賈母及賈赦,次日就備了車馬去張家的莊子探望妹妹。怡春自是也收拾了行李帶著丫鬟婆子跟著一起去。
不過幾十里路,城內還好,出了城,俱是土路,顛簸不平,放慢了速度,兩個多時辰才到了張家莊子,莊子不大,俱是租了張家田地的佃戶,因地少,故佃戶也少,不過三十幾戶人家。邢姨媽與嘉馨住的是莊子內最齊整最大的一處院落,前後三進,邢姨媽住了二進正房,東廂住了嘉馨。因前兒見了荷香,遂今兒見了邢夫人來,邢姨媽並未驚訝,只嘉馨掩飾不住的歡喜。邢姨媽已經將自己住的正房騰出來給姐姐住,邢夫人不肯,姐妹兩個推讓了半日,終是邢夫人住了正房內間,邢姨媽住了外間。怡春住在西廂。邢夫人見妹妹並無十分病態,遂也不著急問她。待下人安放好行李,邢姨媽已命人擺了茶點,勸邢夫人並怡春先吃些,道晚間已備下筵席,給邢夫人怡春接風洗塵。
因怡春、嘉馨這等孩子們俱在,邢夫人遂不提邢姨媽因何到這裡養病,只問些莊子上的一應事情,邢姨媽不施脂粉,略有些憔悴,臉黃黃的,見了姐姐雖高興,說話時也有些打不起精神來。見姐姐問起,也只略略說了幾句就無話。邢夫人納罕,她素知妹妹的,妹妹自嫁入張家,因上無長輩壓制,張耀祖又與妹妹夫妻相合,妹妹在張府里掌家理事,歷練的大家主母也似,何時見她如此呢,遂打發了怡春、嘉馨出去,命她們小姐妹自去外頭說話,又打發了下人們出去。方問道:「妹妹,到底發生了何事?如何說到這郊外的莊子裡養病?我瞧著你雖無甚精神,竟不像有病的樣?」邢姨媽見房中無旁人,聽了姐姐問起,不由眼中含淚道:「姐姐,我在家中氣悶,遂到莊子裡散散,上回你打發荷香來,我說的原是實話,只其中內情也無法為外人道。」邢夫人見妹妹這樣,不由急道:「到底為何?你快說,別讓我著急。」邢姨媽哽咽道:「姐姐素知我的,我並不是那等動輒拈酸吃醋的婦人,若他看中了誰,與我說了,我必會將人替他納了進來,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