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果然,嘉馨稟了邢姨媽次日午後過賈府做客。拜見了賈母與邢、王夫人,遂住到芭蕉塢。湘雲得了信,忙與寶釵一起來瞧她。進得房中,見黛玉已先到了。嘉馨見了湘雲,兩人再顧不得旁人,只拉著手大說大笑。黛玉掩口而笑,怡春道:「她們兩個湊在一起再不會安生,瞧她們的這個樣,活像兩隻快活的小鳥,嘰嘰喳喳的。」寶釵亦笑道:「可不是,她們兩個一見面,親姐妹似的,倒顯得咱們都是外人了。」遂黛玉寶釵相攜而去,怡春去迎春處說話。只留湘雲、嘉馨在怡春房中說笑。

  湘雲道:「多謝姐姐常想著我,為我費心。」嘉馨嗔道:「既當我是姐姐,說這些話做甚?」又端詳了湘雲道:「我瞧你如今氣色還好,不妨多往這府里來,平日裡姐妹兄弟和睦,說說笑笑的,豈不省心。」湘雲嘆道:「如今我只在這府里還得笑兩聲罷了。」又道:「前兒,我邀姐姐到我家裡做客,怎麼姐姐說有事推脫不來?」嘉馨嘆道:「傻妹妹,若是旁人我再不說的。只你我親姐妹一樣,今兒就說與你聽。我爹不過從五品的官,在這府里看來不過是個小官罷了,想來亦不入你們府里人的眼。你我俱是閨中女兒,原不在意這些。到你家做客,一回兩回也罷了,若我去的多了,那起子人豈有不嫌的,何苦讓你為難。妹妹日後也別費事邀我。」湘雲嘆道:「原是如此,我還猜疑姐姐厭棄了我。」嘉馨笑道:「世人拜高踩低也是尋常,何必為此煩惱?」又笑道:「我如何會厭棄了你,只有你這公侯小姐厭棄了我才是。」湘雲不依,正要反駁回去,就見翠縷和嘉馨的大丫鬟蘭兒引著探春、惜春進來。忙讓了坐,蘭兒、翠縷忙著沏茶。探春笑道:「馨姐姐來了,這回可要多住幾日,咱們姐妹好好聚上一聚。」惜春也笑道:「姐妹們在一處,縱不做甚麼,只說說笑笑也高興。」嘉馨笑道:「我也是個愛熱鬧的,聽得雲妹妹來你們府里,忙忙的回稟了我娘,也到你們府里做客。聽說探妹妹的詩才越發進益,惜妹妹的畫也大有長進,實是可喜可賀。」探春說道:「我的詩且還有限,只惜妹妹的畫確是大有長進,前兒老太太見了還誇了呢。」惜春抿嘴笑,說道:「老太太不過是勉勵我的意思罷了,我才多大,可如何說起畫技來?」一時,怡春回來,幾人說話到晚間,探春、惜春自回各處,湘雲仍回了寶釵處安置。嘉馨自是與怡春一處。

  蘭兒與紅珠服侍嘉馨與怡春躺下,因嘉馨與怡春說並不要她們守夜,二人自到外間睡下。怡春掩口打了個哈欠,說:「鑫姐姐,聽娘說,你明年就要出閣?可預備的如何了?」嘉馨睡意朦朧道:「妹妹問這個做甚?嫁妝原是打從我下生就預備了的,眼下,咱們閨中女兒只管安享富貴,日後如何,我——自有計較。」話音未落,已是睡去。怡春見她睡了,也只得合眼睡了。

  卻說邢夫人這日到賈母處請安回來,正坐在自己房中思忖眼前要做的幾件事,就見菊香進來附在她耳邊小聲道:「太太,前兒老爺納的芸香姨娘已兩月未換洗了,您看——?」邢夫人納悶說道:「哪個芸香?」

  菊香忙道:「太太,您忘了?前兒老爺到北靜王爺家吃酒,帶了個歌姬回來,說是叫芸香,服侍了老爺幾日,老爺說她服侍的好,就封了她做姨娘。芸香姨娘自打封了姨娘,很是頤指氣使,除了太太,世人俱不在她眼裡,竟是秋煙也受了她的氣。」邢夫人笑道:「這麼厲害?秋煙那個小辣椒也受了她的氣?王爺府里出來的人果然不凡!」邢夫人打發了人出去,細問菊香道:「那日有個小媳婦妝扮的人過來給我敬茶,想來就是芸香了?倒是個好摸樣的,怪不得老爺喜歡。」菊香苦著臉說:「太太,您從前常說什麼,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芸香姨娘的事,可輕忽不得,若不好生處置,未免來日後患。」邢夫人往常拿菊香、菊葉也看做小輩似的,也常教導她們,見菊香這麼樣說來,不免來了興致,遂笑吟吟說道:「你且說來,可有何後患?」菊香脫口而出道:「若她生了兒子,可如何是好?」邢夫人不由笑起來:「你啊,年紀還小呢,只覺得她生了兒子就是天大的事情,今兒我且教教你,這日後如何,且還得看呢。」

  邢夫人心想,這歌姬雖出於北靜王府,實是不知是哪家的人。賈家雖已漸漸衰落,然軍中仍有舊部與賈家交往牽連。如今聖上的幾位皇子年紀漸長,也漸漸露出爭奪儲位之勢,賈家仍有可利用之處,這歌姬身份甚是可疑,此時進府只恐所圖者甚大。王夫人或許短視,只賈母眼裡可不揉沙子,哪日查的分明,這歌姬興許連性命尚且保不住,何談生男生女?只這些也無法說給丫鬟聽,遂只將些內宅爭鬥之話講給她聽,說道:「她若生男,有幾種結果,一是不過如琮兒與他生母一個樣罷了。二是從此寵妾滅妻,只她出身太低,縱我不在,她也做不得正室,不過在咱們房中耀武揚威罷了。三是她勢力極大,害死了璉兒,推自己兒子做老爺的繼承人。四是她礙了旁人的事,她與她的孩兒俱被害死或害殘。若她省事,不四處張揚懷相是男胎,還可順順噹噹生下孩兒,若是不然,縱我不在意,只恐這府里想她死的人可是不少呢,她保住性命尚且還難,何談日後?」菊香聽了邢夫人的話,已面如土色。邢夫人笑道:「行了,今兒這番話,且爛在肚子裡頭吧,別告訴了人去。多盯著些那邊,免得她出事倒牽連了咱們。若無事,生男生女有甚麼要緊?我不過一個怡春,待她出嫁,我的心事就了,誰管她們如何?下去吧。」菊香顫聲說道:「是,太太。」躬身退去。一面心顫,一面派小丫頭盯著芸香姨娘房裡,囑咐她們若有事速來回報。

  邢夫人將今兒這事說與怡春聽,也是教她的意思。怡春聽了笑道:「娘,菊香姐姐且知道什麼,她聽了,恐嚇壞了。娘您從前與我說的那些個故事,可不都是如此?女兒素來聽慣了,日後還是說與女兒聽罷。娘,女兒今兒倒要提醒您老人家,不可掉以輕心才是。若那芸香出事,別管是因著朝堂或是宅斗,也別管是誰出手,二嬸子會不會——藉此生事,給娘您沒臉?老太太素來不喜咱們這房,老爺雖心裡有數,卻是從來不肯吭聲,到得那時,豈不是娘您吃虧?」

  邢夫人一把攬了怡春在懷裡,笑道:「我的兒,娘原是想到了。只不過想考較你,不料你亦想的如此周全。可見娘沒白將那些個故事說與你聽,娘在你這個歲數,且還沒你這麼聰明,日後,你只有比娘強的。」怡春臉紅道:「娘,瞧瞧您,我不過隨便那麼一說,竟讓您老人家夸的那樣了。」邢夫人笑說:「我兒日後凡事記得多思量思量,想的周全,方可立於不敗之地。這件事,你且不必擔憂,娘自有主意。」怡春點頭稱是。娘兩個又說了一會話,邢夫人又留了怡春吃了午飯,才放怡春回園子。

  卻說那日寶釵與薛姨媽哭訴,請她與王夫人說,了斷金玉良緣的念頭,薛姨媽當日心疼寶釵哭的可憐遂應了,只過得幾日,不知如何與王夫人提起,自己私下思量了幾回,又有些懊悔。她原是缺些殺伐果斷,遂拖得一段日子,不免就不欲再提起。寶釵素知薛姨媽性子,打量王夫人對自己與從前並沒有不同,就知薛姨媽未與王夫人商議此事,心裡只暗自焦急惆悵,卻也無法再與薛姨媽開口。

  這日早早醒來,與湘雲說笑了一會,遂打扮了相攜到賈母處請安。見寶玉黛玉已坐在那裡與賈母說話,遂相視一笑,湘雲自忖如今與黛玉親厚,也不怕她惱,遂哧哧笑道:「寶姐姐才還與我說,找了你們一起來給老祖宗請安,我就說,且不必去,二哥哥必早早的去找林姐姐的,林姐姐不耐煩二哥哥吵人,必要早早過來給老祖宗請安,果然讓我說著了。」寶釵笑而不語。寶玉早忙道:「雲妹妹胡亂猜的,如何做的准?林妹妹,我可吵著了你嗎?」黛玉自是知道湘雲打趣寶玉一時離不得自己,只在眾人面前,還要為寶玉掩飾一二,遂笑道:「既是雲妹妹胡亂猜的,寶二哥可急的什麼?我原說去找怡姐姐、馨姐姐一起來,偏寶二哥說,左右都要到老太太這裡來,何必又費事去找這個,找那個,不如早些來老太太這裡,與老太太說話可不好多著呢。」不待旁人說話,賈母早已哈哈笑道:「還是我的寶玉好,你們呢——,都比不上我的寶玉跟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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