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封氏夫人又到裡間屋子瞧了外孫,見他白白胖胖,臉也長開了,跟個金童也似,不由愛的不行。想到鵬兒是香菱日後一生的依仗,遂再三叮囑香菱好生照看,不要疏忽。又悄聲問香菱:「大爺娶親的事體如何了?」香菱想到臻兒聽得的話,對她娘封氏說道:「聽聞原有一家正斟酌著,打聽得了大爺前兒的事,自是罷了。」封氏夫人因心中有一段心事,故聽聞此話,不由露出笑模樣來。香菱嘆道:「前兒這事難說是好是壞。大爺倒和太太提了幾次,扶我作正室。只他每日裡只這樣胡鬧行事,倒坐實了他行事荒唐沒有章法,太太如何肯應,只啐了他回來。我不怨太太,也不求甚麼,只盼著孩兒平平安安的就罷了。如今且瞧著吧。」封氏夫人半晌無語,方道:「也罷了。」

  怡紅院裡,因寶玉一大早帶著襲人等去賈母處請安,屋裡只留了晴雯麝月。晴雯正替寶玉做扇套,麝月笑道:「寶玉並不急用,可歇歇吧,省的你一會子又說眼睛疼。」晴雯笑道:「可忙你的吧,襲人去了,這會子你又管起我來。」麝月笑啐道:「又想起前兒撕扇子的事了?那時節你與寶玉隨意糟蹋東西,可還不許人說?這會子不過是要你歇歇,你又磨牙!」晴雯嗔道:「不說你自己磨牙,這會子反說起我來。寶玉的汗巾子可繡得了?趕緊弄了那個才是正經,寶玉昨兒還問了呢。」麝月道:「襲姐姐告訴了我,已繡得了。」晴雯聽得她說起襲人,冷笑道:「她可不最是個妥當人,處處賣好,如今月錢都比作姨娘了,明兒見她可要磕頭呢。」麝月嘆道:「你這脾氣也難改!襲姐姐對寶玉的那份細心周到,對眾人的那份溫柔和氣,縱做姨娘也是她該得的,只看寶玉吧。旁人亦不必妒忌。如今你又說這個話做什麼?傳揚出去,眾人面上俱不好看,太太惱了你也未可知。你又何必——」晴雯賭氣道:「罷了,你自去做你的活計去吧。」麝月笑道:「才的話送回給你:襲姐姐去了,你這會子又管起我來!」說的晴雯笑了,麝月也笑,出去瞧小丫頭們幹活不提。

  且說臨安伯府,與迎春定親的在兄弟中行七的耿元直,正在親娘房中說話。他親娘正是臨安伯爺納的第九房妾氏,閨名秋菲,本是良籍,父親是一個姓玉的秀才。科考半生,一事無成,家裡窮的吃不上飯。只有這一女,長得頗為齊整。一日臨安伯爺在街上瞧見了去買繡線的秋菲,一眼就瞧中了,遂派人到玉家求索。玉秀才原不欲女兒做妾,只秋菲見家中光景實在不堪,求了母親,收了五百兩銀子的禮,就一台小轎被抬進了伯府,成了伯爺的第九房妾氏,人稱九夫人玉姨娘。誰知她進了伯府,竟得了伯爺的青眼,轉年就生下個兒子,取名元直,如今元直已經長到十六歲,伯爺對她的寵信仍舊未曾稍減。

  九夫人與元直娘兒兩個在房中,九夫人躺在湘妃榻上,丫頭給捶著腿。元直正襟危坐。九夫人見兒子這樣,噗嗤笑道:「直兒,你娘我不是這端謹的性子,你爹更沒這書呆子勁,怎麼生出你來,卻這麼個樣了呢。」元直高挑身材,麵皮白淨,長眉圓目,鼻樑高挺。若長成,必是個美男子無疑,只如今還面帶稚氣。此刻聽她娘這麼樣說來,遂臉紅說道:「娘,端謹有甚不好,想來我若像大哥三哥那樣才好?」 九夫人笑著啐道:「他們素來行事荒唐胡鬧,如今還在祠堂里跪著呢,可提他們做甚?」元直上頭有六個哥哥,頭三個俱是嫡子。元直大哥才在酒樓與一個官掙戲子,將那官打個半死,因那官的官職不高,臨安伯爺親自登門賠禮,才罷了。臨安伯爺賠禮回來就命大兒去祠堂跪祖宗,自思已過。那元直三哥與人到郊外賽馬,因旁人奪了他的第一,遂將那人的腿打折了,賠了許多銀子進去,回來後也去祠堂與他大哥作伴。只那元直二哥是個好的,如今已是舉人老爺,每日閉門不出,預備下一科考進士。

  九夫人心道,夫人向來要強,如今不知如何煩惱呢。雖生了三個嫡子,倒不若只生一個,平日裡且還少生些氣。就聽元直在一旁說道:「我且要回去讀書,娘可還有吩咐?」 九夫人嗔道:「你這孩子,那書還會長腿跑了不成?且等一等,伯爺和夫人給你定了親,你可知是哪家女孩?」元直紅著臉低頭說道:「自古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兒只遵從就是了。」 九夫人嘆道:「你個傻孩子,娘今兒告訴你,你且聽好,那女孩是榮國府襲爵的賈將軍的女兒,今年正十五歲,名喚迎春,雖是庶女,因親娘早亡,打小養在賈將軍母親手底下,聽聞將軍夫人也待她親生女兒一般。模樣自然是好的,只那溫柔貞靜的性子可人疼的很。我前兒在張府一眼就瞧中了,後又在邢家見了一回,與她說了兩句話,遂回府求了伯爺,替你定下她。聽聞迎春閒來無事時常手談弈棋,料想與你能合得來。」元直生性端謹,聽得他娘如此說來,也只應道:「知道了。」九夫人又叮囑他,念書別累著了,方無趣的打發兒子回房去了。那元直雖說口中不說,畢竟是少年男子,心中不免有些淑女之思,回到房中,頭一回不思讀書,倒在心裡勾勒起迎春的模樣來。

  且說寶釵這日跟著眾人給賈母請安畢,又到王夫人房中坐了一會,就辭了眾人,回到自家來。進到房中,見薛姨媽正在淨面,遂坐在一旁,薛姨媽拾掇完了,問她道:「我的兒,今兒怎麼有空來家?老太太可好,你姨媽可好?寶玉也好利索了吧,明兒請他來家裡玩。」寶釵說道:「老太太和姨媽都好。我瞧寶兄弟已無甚大礙,只老太太恐老爺問訓他,只說還沒好利索。」薛姨媽點頭說道:「寶玉那孩子是個可人疼的,只這不肯讀書上進的勁讓人操心。」

  寶釵自是知道薛姨媽與王夫人想將自己配給寶玉,如今府里盛傳什麼『金玉』之說,只恐是薛姨媽與王夫人命人散布的,寶釵心中不願,卻又難與薛姨媽說。遂強笑道:「寶兄弟讀不讀書,上不上進自有老太太、姨媽呢,媽倒不必為這個操心。」不待薛姨媽說話,又說道:「我前兒去瞧了迎春妹妹,她那樓里如今熱鬧的很,我瞧她也忙三忙四的,遂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薛姨媽見女兒如此說來,不由嘆道:「都怪媽糊塗,聽了你姨媽的話,把我兒耽誤到如今。只媽想來,你姨媽說的有理:一則是金玉相逢,姻緣天定;二則你穩重端莊,你姨媽瞧中了,定要把你給寶玉,況我瞧著寶玉雖不愛念書,卻是個好的,遂也應了。只老太太——,你姨媽如今也難回老太太,只等著瞅空兒再回。」

  寶釵見提起自己的終身大事,雖羞窘不已,卻仍小聲說道:「論理,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只當遵從。可如今聽得媽說的話,媽忒糊塗。聽得姨媽所說,不過是金玉之說,我只說那不過無稽之談罷了,寶兄弟與林妹妹情投意合,自是該成全了他們才是;又說姨媽相中我,只難回老太太,確是老太太不願意罷了;況且姨媽終究越不過老太太去,老太太雖已有春秋,卻身子健旺,女兒青春有限,若老太太不點頭,媽和姨媽又能如何?」

  寶釵說到後來,想到自己今年業已十七歲,比自己小兩歲的迎春已定親,明年就要出閣,自己仍在閨中蹉跎。若媽和姨媽一意孤行,只恐自己日後堪憂。兼且女孩家聽了婚姻之事只有躲的,情勢如此,卻逼得自己不得不忍羞傾訴。此時既委屈又覺難堪,不由落下淚來。薛姨媽見寶釵哭了,才聽寶釵說自己糊塗的怨氣與怒氣一時俱散了,也落淚道:「我的兒,且別哭了,哭的媽這心裡難受。只我原本想來,寶玉是個好的,親姨媽做婆婆,這府里眾人也俱熟的,且到外面哪處去找這麼好的親事?如今聽你說來,我兒說的亦有理,只如何回絕你姨媽才是,你可有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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