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聽得女兒一番話,邢姨媽細想也是這個道理,遂轉憂為喜道:「果真如此,還真不合適了。可惜了的。我打從心眼裡喜歡迎丫頭,那孩子模樣不用說自然是好的,只老實本分,從不作怪的勁,忒招人喜歡。」
嘉馨明白母親的意思,自是嫌著新娶進來的大嫂性情剛硬,等閒事上不肯低頭,轄制住了大哥哥,不得母親的歡心,母親就想著二兒媳婦是個好拿捏的才好,遂看中了迎春,不料賈府嫌自家門第,事竟不成。
如今聽母親如此說來,也未接話。只一笑退下。
嘉馨回到自己房中細想,與母親說的這一番話,雖則說是解勸母親,確也是心裡所想。又想到自己明年也要出嫁,不知日後如何才能討得婆婆歡心。遂頭一回心事重重的睡下。
卻說自迎春親事做定,綴錦樓就日漸熱鬧起來。每日裡丫鬟婆子穿梭來往不絕。 或是邢夫人派人教導其廚活繡藝,管家理事;或有賈母、王夫人派人送吃食,吩咐話;或有鳳姐派人來問做嫁妝的一些家什器皿可否中意,若不中意,想要什麼樣的;或有姐妹們過來說話等等諸如此類,讓平日只愛悶坐手談的迎春不勝其擾,過得十幾日,偶感風寒竟病倒了。眾人又忙給其請醫問藥,又過了幾日才好了。
因公中自有定例,庶女嫁妝不過一萬銀子,去了各項家什器物、古玩擺設,四季衣裳等,只一百畝地的莊子,一個鋪子,壓箱銀子竟只得五百兩罷了。邢夫人見狀,悄悄的拿了一萬兩的銀票給迎春,讓她自己收著。迎春自此將邢夫人當做親娘孝敬不提。
只說這日香菱正與薛姨媽的丫鬟同喜說話,正說到迎春的親事,就覺得腹中疼痛,有東西從下面流出來,慌得手腳發軟,同喜也驚嚇住了,只小丫頭臻兒早前多得封氏夫人的囑咐,這時忙扶了香菱臥在床上,同喜才緩過來,急急的去報與薛姨媽知道,薛姨媽聽說香菱發動了,遂一邊打發人告訴薛蟠,一邊派人找了穩婆過來,又想到香菱母女情勢與別家不同,遂又派人請了香菱娘封氏夫人過來。
一時,眾人俱在香菱屋外靜等,寶釵也來了。那穩婆是個老到的,到了就叫人預備熱水等物,進去不過一刻,出來告訴薛姨媽,且得等幾個時辰呢,又讓給產婦吃些食物,免得生產時脫力,又讓預備些參湯,不要濃濃的,只預備著產婦生下孩兒後補充元氣所用。聽得穩婆說的,薛蟠早已一迭聲的叫人預備去了。
香菱扎掙了足有六個時辰,才在寅時生下一子,重六斤八兩。薛姨媽、封氏夫人俱喜極而泣。寶釵雖嘆日後哥哥親事上想必更難,此時竟喜薛家有後,亦笑著向母親、哥哥道喜。薛蟠笑的合不攏嘴,因自己大字不識幾個,遂請薛姨媽給孩子起個小名。薛姨媽與寶釵商議,寶釵一時腦中浮現莊子逍遙遊中『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遂起了小名「鵬哥兒」。薛蟠連聲說好。鵬哥兒洗三時,眾親友俱來道賀。鵬哥兒百天時,薛家又大宴賓客,眾人俱帶了厚禮來賀。
又一月,邢容輝成親,邢夫人、邢姨媽、封氏夫人前幾日俱過去邢家老宅幫襯。到了正日子,因迎春已定親,不宜隨意出來走動。邢夫人、王夫人遂帶了寶釵、怡春、黛玉、探春、惜春俱過去做客。因邢姨媽帶了嘉馨來,遂小姐妹們齊聚一堂,見面了自有一番親熱。賈赦、賈政、賈珍、薛蟠、賈環、賈琮、賈蓉、賈薔、賈芸、賈蘭等俱來道賀。又有邢容輝的同僚上司等人。一時邢家老宅,賓客如雲,熱鬧無比。賈赦、張耀祖招呼男客,女客自有邢夫人、邢姨媽招呼,小姐姑娘們則有嘉馨、怡春等招呼。待得迎了新娘,晚間新郎入了洞房,眾人遂散去。招呼客人的賈府張府眾人疲憊不堪,很歇了幾日才好。
卻說寶玉一日好似一日,但棒瘡畢竟尚未好全。賈母因怕將來賈政又叫他,遂命人將賈政的親隨小廝頭兒喚來,吩咐他"以後倘有會人待客諸樣的事,你老爺要叫寶玉,你不用上來傳話,就回他說我說了:一則打重了,得著實將養幾個月才走得,二則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見外人,過了八月才許出二門。」那小廝頭兒聽了,領命而去。
賈母又命李嬤嬤襲人等來將此話說與寶玉,使他放心。那寶玉本就懶與士大夫諸男人接談,又最厭峨冠禮服賀吊往還等事,今日得了這句話,越發得了意,不但將親戚朋友一概杜絕了,而且連家庭中晨昏定省亦發都隨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園中游臥,不過每日一清早到賈母王夫人處走走就回來了,卻每每甘心為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閒消日月。或如寶釵輩有時見機導勸,反生起氣來,只說"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言豎辭,原為導後世的鬚眉濁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因此禍延古人,除四書外,竟將別的書焚了。眾人見他如此瘋顛,也都不向他說這些正經話了。獨有黛玉自幼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等語,所以深敬黛玉。
因有賈母的話,故香菱產子、邢容輝娶親,寶玉俱未到場道賀,眾人也不在意。
這日,賈璉與鳳姐在家中說話。賈璉道:「二妹妹的嫁妝可預備下了?」鳳姐道:「公中自有定例,不過一萬銀子,到底有限。請太太示下,太太說道,屋子裡的擺設家具等臉面上的東西,俱找能工巧匠定做,這麼樣花費不少。其餘等綾羅綢緞、毛皮、古玩字畫、藥材等物從公中府庫里拿也就罷了,省出一抿子來,在外頭置辦一百畝地,一個鋪子,再壓箱五百兩銀子就完了。」賈璉只道:「既太太說了,照著辦就是。庫里的那些東西,除卻古玩字畫,只恐俱老舊了的。」鳳姐似笑非笑的道:「你這當哥哥的,給妹妹再添些個也使得。」賈璉聽鳳姐話音,遂笑道:「既公中有例,照著辦就是。我倒是想添,也得有私房才行。」鳳姐聽他說私房,不由悄聲道:「二爺親娘當初也有嫁妝,如今是老太太收著?還是在哪處放著?怎麼從沒聽二爺說起過?」賈璉苦著臉嘆道:「我太太去時我還小,哪裡記得這些個事,想是老太太收著,亦或是老爺收著,如今可何處問去呢。」鳳姐聽說只得罷了。二人安置不提。
鳳姐自見金釧死後,忽見幾家僕人常來孝敬她些東西,又不時的來請安奉承,自己倒生了疑惑,不知何意。這日又見人來孝敬他東西,因晚間無人時笑問平兒道:「這幾家人不大管我的事,為什麼忽然這麼和我貼近?"平兒冷笑道:「 奶奶連這個都想不起來了?我猜他們的女兒都必是太太房裡的丫頭,如今太太房裡有四個大的,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個月幾百錢。如今金釧兒死了,必定他們要弄這銀子的巧宗兒呢。」鳳姐聽了,笑道:「是了,是了,倒是你提醒了。我看這些人也太不知足,錢也賺夠了,苦事情又侵不著,弄個丫頭搪塞著身子也就罷了,又還想這個。也罷了,他們幾家的錢容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這是他們自尋的,送什麼來,我就收什麼,橫豎我有主意。」鳳姐兒安下這個心,所以自管遷延著,等那些人把東西送足了,然後乘空方回王夫人。
過得幾日,鳳姐兒得便回王夫人道:「自從玉釧兒她姐姐死了,太太跟前少著一個人。太太或看準了那個丫頭好,就吩咐,下月好發放月錢的。」王夫人聽了,想了一想,道:「依我說,什麼是例,必定四個五個的,玉釧兒如今吃著雙份,我的丫頭也夠使了,竟可以免了罷。」王夫人問道:「正要問你,如今趙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鳳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兩。趙姨娘有環兄弟的二兩,共是四兩,另外四串錢。」王夫人道:「可都按數給他們?"鳳姐見問的奇怪,忙道:「怎麼不按數給!"王夫人道:「前兒我恍惚聽見有人抱怨,說短了一吊錢,是什麼原故?"鳳姐忙笑道:「姨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吊。從舊年他們外頭商議的,姨娘們每位的丫頭分例減半,人各五百錢,每位兩個丫頭,所以短了一吊錢。這也抱怨不著我,我倒樂得給他們呢,他們外頭又扣著,難道我添上不成。這個事我不過是接手兒,怎麼來,怎麼去,由不得我作主。我倒說了兩三回,仍舊添上這兩份的。他們說只有這個項數,叫我也難再說了。如今我手裡每月連日子都不錯給他們呢。先時在外頭關,那個月不打饑荒,何曾順順溜溜的得過一遭兒。」王夫人聽說,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