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黛玉便知是鳳姐來了,連忙立起身說道:「我從後院子去罷,回來再來。」寶玉一把拉住道:「這可奇了,好好的怎麼怕起她來。」黛玉急的跺腳,悄悄的說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該她取笑開心呢。」寶玉聽說趕忙的放手。黛玉三步兩步轉過床後,出後院而去。

  且說寶玉此次被打得狠了,眾位主子並一眾有臉面的下人們俱來探望。邢夫人及怡春回去,怡春對邢夫人說道:「寶二哥素日只在我們姐妹堆里用心,因大家彼此都天真爛漫,倒也不覺什麼,卻不料他竟與王府的戲子也牽扯不清,黛玉嫁他以後可怎麼樣呢?」邢夫人心想,這樣的人在我從前的那個時空自然是嫁不得的,只這裡,卻也是常態罷了,眼見著這府里賈璉、薛蟠,那府里賈蓉、賈薔,外面的馮紫英、柳湘蓮等人不都是這個樣。遂對怡春道:「你個傻孩子,大家公子哥,誰不是這麼著的,比著外頭的人,寶玉已是個好的了。且玉兒這孩子的性子也改不了的,前兒聽說,不知因什麼,竟又哭了一場,病了兩日,外人如何開解也不行,不留在這府里,還能聘到哪裡去呢,寶玉自是她最好的歸處。」

  怡春噘著嘴說道:「妹妹前兒哭,是想起了去世的姑媽、姑父,又不是為的別的,旁人編派她倒罷了,娘您也人云亦云起來了。」邢夫人笑著撫了撫怡春的頭說道:「知道你們姐兒兩個好,竟不許旁人說她,玉兒是個可人疼的,我哪裡捨得編派她呢,只你想,我都如此想她,你也可知她素日的情形了,你道旁人會如何呢?」怡春只賭氣說道:「那起子小人,再不會有好結果的。」這裡二人閒話畢,邢夫人又叫人拿了好茶來,怡春才帶著茶,帶領著丫頭婆子回芭蕉塢去了。

  卻說,香菱自打有孕,且與母親團圓,就如墜夢中,一二月間才緩過來。薛姨媽早免了她請安,每日裡只叫她靜養。薛蟠自不必說,只差把她捧在頭上供起來。寶釵也隔三差五過來瞧她,陪她說話。

  香菱母親封氏在柳樹胡同站住了腳,遂過起日子來,託了薛蟠,又買了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妻和一個全灶,那男人做門房,女人只管做些漿洗、打掃的活計。全灶是個三十多歲的寡婦,夫死子亡後,被族裡的人賣了,只想找個落腳處,安穩度日。這幾人到了封氏府上,見人口簡單,只封氏一個女主人,且女兒嫁到賈府的親戚家,遂各個安心做活。丫頭青兒仍貼身服侍封氏。周圍鄰居知她是榮國府的親戚,倒也沒人敢看輕欺侮。

  封氏隔著十天半月,就進府里探望女兒香菱。幸而薛家雖借住在賈府,屋舍卻在賈府東北角處,且另有門直通街上,可以供薛府中人自由進出。有此便利,倒方便了封氏探望女兒。因封氏與香菱母女歷經多年方才團圓之事闔府皆知,俱以為百年難得一聞的稀罕事,故封氏來探望香菱,門房小廝丫鬟等人無不通融,任封氏來去自由。

  這日,因近來香菱孕吐得厲害,封氏遂收拾了幾件從前自己繡的荷包,每個荷包里放了一包親手醃製的酸梅子,帶著青兒,又到薛家來看香菱。丫頭臻兒早迎了出來,接她進去。香菱見母親來了,高興的扶著封氏坐下,說道:「娘,您且保重身子要緊,何苦每月里二三次的瞧我。」封氏經這一二月的調養,面色白嫩紅潤起來,又胖了些,卻不是認親時憔悴老婦的模樣了。封氏今日頭上戴了一支珠釵,兩朵珠花,耳上掛了副圓珠耳墜子,兼且她原是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如今恢復了些舊日形貌,端的是位溫婉端莊的主母。

  封氏拉著香菱的手,笑道:「兒啊,不必惦記我,有那邊邢夫人姐妹助著,又有蟠大爺幫襯,我如今日子很過得去。倒是你,懷胎已三月有餘,還孕吐著,這幾日又瘦了,瞧著叫人心疼的緊。娘帶了來醃製的梅子,待你若要嘔上來時,只將它含在口中,從前娘懷了你時,這個法子止吐頗有效用,你且試試。」

  正說這個時,香菱掩了口,乾嘔起來,臻兒忙忙的給她撫著後背,封氏忙命青兒取了荷包來,急急將裡面的梅子拿了兩枚給香菱含了,片刻後,果然止了乾嘔。封氏摟了香菱在懷裡,心疼的說道:「兒啊,且忍耐些,待腹中胎兒過了四個月,料就好了。」

  香菱見自己不再乾嘔,心裡瞬時覺的自在多了。遂細細問起母親日常居家過日子的事,聽得母親家裡如今色色齊全,不由得心中高興。又對母親悄悄的說道:「大爺昨兒和我說,恐母親生計艱難,托人在郊外置下了八十畝地,地里的出產權作母親日常嚼用盡夠了,明兒他派莊頭到您府里與門房交接,日後,莊子的出產只派人送到門房裡頭。」又叫臻兒拿了個匣子出來,打開給封氏瞧,封氏見裡面是兩張紙,拿出來細瞧,一張是地契,一張卻是二百兩的銀票。又有兩個五十兩的雪白銀絲錠子。香菱道:「娘,地契是大爺給的,二百兩銀票是前兒太太賞的,兩個銀錠是我平日裡攢下的,您拿回去好生過日子。」封氏因邢夫人給了她一千兩的銀票,且有薛蟠置下的八十畝地,自忖足夠過日子用,就不肯要那銀票和銀錠,只收了地契,道:「我的兒,娘足夠花用了,這些銀錢你且留了自用,這府里是個富貴窩,料你日常瑣碎花用不少,且留著吧。」香菱見母親堅決不肯收下銀錢,只得將銀票和銀子收入匣子,仍叫臻兒收起來。

  封氏與香菱娘兩個說了會子話,香菱要留了母親吃飯,封氏忖著女兒雖然受寵,卻不是正經主子,自己是常來的,若一來就要茶要飯,久了豈不叫人說嘴,何必要女兒難做,遂道,「何必麻煩,家裡已預備了飯了,回去吃豈不便宜。」遂袖了地契辭了回家。

  這日,賈琮隨母親邢夫人瞧了寶玉,遂回稟了邢夫人,去找賈環。賈環正在房中看書,賈琮見了笑道:「環三哥如此用功,想來不日蟾宮折桂有望。」賈環笑容滿面,說道:「蟾宮折桂亦或不折桂且是日後的事,如今這幾日我且高興著呢。」賈琮詫異道:「可為著什麼呢?」賈環伸手向王夫人院子一指,道:「她們不高興,哭的越狠,我自是越高興。」賈琮一怔之下才明白賈環之意,料想是寶玉捱打,王夫人傷心,賈環自是高興。遂對賈環說道:「何必如此,本是一家子骨肉,若不耐煩,只日後想法離了這裡就是。我平日最是個孤陋寡聞的,竟也聽得寶玉捱打是因你告訴老爺金釧的事,哪能不傳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那時節,就有你的好結果了?或者只你也罷了,你姨娘可怎麼樣呢?」

  賈環恨恨的道:「若不是老爺責打他,我還不知他竟在外面勾連戲子,且那戲子竟是王爺的私寵。素日裡眾人恨不得把我踩在泥里去,把他誇得花一樣。如今可怎麼了,他還不是在內調戲母婢,在外勾連戲子!我竟不服氣這個,就這樣,不過將他調戲金釧的事說與父親聽了。恰他與琪官的事發,父親責打他。如今又豈能怪我?」

  賈琮笑道:「寶二哥固然有錯,如今業已捱打了帳。只你可如何呢?」賈環驚奇道:「我如何了?」賈琮起身背過手緩緩走到窗前,慢慢的說道:「你與彩雲——?」賈環本是氣憤填膺的與賈琮說話,聽得他說起彩雲,心裡先自虛了,強說道:「她是太太的丫頭,這時節你提她作甚?」

  賈琮轉過身來,看著賈環道:「你也知那是你母親的丫頭?!環三哥,你的私事我也管不得。只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要麼不做,既做了,好歹隱秘些,如今連我也知道了,可見你是如何敷衍那丫頭,或者你竟是故意以此做幌子誤導太太也未可知。只我勸你一句:何必如此?誤了自己,亦誤了那丫頭。」賈環似有所悟,低頭不語。

  賈琮恐賈環惱了自己,遂又笑著說道:「環三哥,何苦如此糾結,今兒天氣好,不如我們一起進園子找蘭兒去頑。」賈環方抬頭笑道:「如此甚好。」二人結伴去稻香村找賈蘭。

  且說湘雲見寶玉捱打,與黛玉等一起瞧了寶玉。一時眾人散去,湘雲亦跟著黛玉回瀟湘館,未幾,史府派人來接,湘雲只得與賈母等告辭回家去了。

  惜春自見了寶玉下邊血呼啦一片,面色慘白,只心中怕的不行,眾人散去,她不敢回去自睡,見姐妹們中,只怡春面色如常,似是膽大的很,遂央著怡春,去芭蕉塢與她一起住。怡春見她嚇得面色白的竟如寶玉一般,嚇得可憐,遂拉著她手,一同回了芭蕉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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