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3-12-15 13:14:53 作者: 樹之魚
怡春搬進芭蕉塢後,因距離大房-榮國府的舊花園太遠,邢夫人囑咐女兒,隔幾日回來給賈赦請安一次即可,免得日日勞動。此前怡春住在邢夫人院內,日日得見,如今搬入大觀園,只一晚未見,邢夫人就想的了不得,第二日,邢夫人到芭蕉塢來看怡春。
當日,各人選住處時,怡春本想離黛玉近些,黛玉屬意瀟湘館,挨著瀟湘館較近的三處,一處是藕香榭,一處是蘆雪庵,一處是秋爽齋,誰知惜春看中了藕香榭,探春看中了秋爽齋,怡春自忖是姐姐,需讓著妹妹,便去看蘆雪庵。
這蘆雪庵蓋在傍山臨水河灘之上,一帶幾間,茅檐土壁,槿籬竹牖,推窗便可垂釣,四面都是蘆葦掩覆,一條去徑逶迤穿蘆度葦過去,便是藕香榭的竹橋。
本就對「庵」字不喜,一看茅檐土壁,怡春心下大失所望。此時迎春已選了紫菱洲的綴錦樓,寶釵選了蘅蕪苑,怡春只得往暖香塢北處尋,一路上有稻香村、芍藥圃、紅香圃、薔薇院、芭蕉塢、榆蔭堂。余者荼蘼架、木香棚、牡丹亭俱是景致,無居住之屋舍。
稻香村怡春不喜。芍藥圃屋舍小而逼仄。紅香圃四周無大株樹木、僅有一邊有小溪流流過,想來在夏日定是炎熱的地方,怡春沒看中。
榆蔭堂四周遍植榆錢樹,在榆蔭之下,夏日定是個清涼居所,且內里甚開闊,只怡春沒看中周圍的榆錢樹。薔薇院裡不過兩間屋舍,最後來到芭蕉塢,甚合心意。見眾姐妹選畢,李紈選了稻香村,帶著賈蘭搬進來不提。
只說邢夫人帶著荷香、荷葉、王善保家的、費婆子進了大觀園,一路上,佳木蘢蔥,奇花閃灼,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欄繡檻,皆隱於山樹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面銜吐。橋上有亭。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裡面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邢夫人知道此處是黛玉居所瀟湘館,果然清幽靜謐。
邢夫人主僕幾人一邊走,一邊驚嘆於一路美景,心曠神怡。繞過瀟湘館,見一處,牆頭皆用稻莖掩護。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裡面數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赫然是稻香村。
主僕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出薔薇院,入芭蕉塢。
這芭蕉塢的規制,邢夫人熟悉的很,就是個老北京四合院的樣式,進了門是個遍種鮮花芳草的院子,正房三間,兩邊各一間小耳房,正房門前與秋爽齋類似,分種著兩顆芭蕉,院門與正房門之間直徑通達,青色大理石磚鋪就,院內東西廂房各三小間,正房後面是個小小的後園,不過幾顆垂柳、幾顆芭蕉,幾顆海棠,圍著中間一個圓石桌,石桌旁四個石凳,地上芳草萋萋。
邢夫人進了院,見怡春帶著紅珠等丫頭婆子早就立在院中等候,怡春趕著見禮,邢夫人一把扶起怡春,說聲我的兒,快別在這院中立著,趕緊進屋要緊。
紅珠領著荷香等人自去招待,余者進了屋中,綠珠上了茶,也退了出去。屋中只剩邢夫人和怡春。怡春撒嬌道:「娘,這園子裡景色還罷了,只這屋子住起來,不太習慣,昨兒紅珠姐姐陪著我,夜裡後半晌才睡著。」
邢夫人愛憐的撫著怡春的頭髮道:「我兒受苦了,若不是你非要進這園子,如今可還在自己家裡舒舒服服的住著。」邢夫人記得後來在這園子裡有過「抄檢大觀園」這麼一回,何況,女兒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到底是不放心,奈何女兒堅持進來大觀園中,也只好答應。
怡春笑著說道:「娘,我如今的針線頗能入得人眼,待我繡個牡丹花樣的荷包孝敬您。」
邢夫人笑道:「好,娘等著,你只管慢慢繡,記住白日裡繡,每日繡上兩刻鐘,不可低頭太久,別傷著眼睛,無事時到園中玩耍,也可去找你二姐姐、黛玉妹妹她們閒話。」怡春只道娘放心。
怡春又道:「娘您知道女兒,原本對那些詩啊詞啊的不感興趣,只覺那晚娘娘巡幸園子兄弟姐妹們做的詩詞有些意趣,探春妹妹用薛濤彩箋撰抄,送了女兒一份,昨晚,我與紅珠玩賞了好些時候,紅珠還說,只怕看的多了,日後女兒也能做詩呢。」雖說怡春不喜吟詩作詞,但卻對黛玉寶釵湘雲的詩才很是欽敬。
邢夫人笑說:「詩詞於女兒家不過陶冶性情,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沒什麼要緊的。」心說幸好她生的是個女兒,若是個兒子,整天不喜讀書,可愁死個人。
怡春忽又想起一事道:「娘,姨媽和舅舅何時回來,年前說要回來,如今過了已是二月,可是有事耽誤了?」
怡春自打過了十歲的生日,邢夫人便不當她是小孩子,有事並不瞞她,好在怡春是個心裡有數的,邢夫人告訴她的,從不輕易外傳出去。於是說道:「娘日夜盼著他們回來,前幾日收到信,是個喜事,說是你姨媽年前才要出來,發現有孕兩個月,忙著安胎,待胎穩了,正月過後才又出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橫豎就這幾日,如今,正打發青海、青江、青渡、費家的二小子帶著小廝們到碼頭上打探,一有消息就來回我。」
怡春笑道:「確是喜事,我又要多個弟弟或是妹妹了。」心裡想著姨媽家的一個姐姐,兩個哥哥,不知是何等樣人。
娘兩個閒話一會,邢夫人又叫了紅珠、綠珠來,吩咐她們時常勸著小姐出去玩耍,別只待在房中做針線,每日只准她做兩刻鐘,不許累著了,又囑咐怡春不可獨自在水邊玩,無論如何身邊要跟著兩個丫頭或婆子,別掉到水裡去等等方才離開。
邢夫人想著也該去看看迎春,一行人一路穿過紅香圃,繞過榆蔭堂,到得九曲橋上,來到紫菱洲綴錦樓前。
紫菱洲西側臨水,東部靠山,正房北廳即綴錦樓,與藕香榭隔水而望。早有荷葉去通報,迎春聽得母親來到,忙忙的帶著丫頭婆子們迎了出來。
邢夫人攜著迎春入了樓中,到了小客廳坐下,司棋早倒了茶來,道:「太太,請喝茶。」邢夫人喝了口茶,細細打量了一番,自己坐處位於中間小客廳地中間的四方大桌旁,桌上擺著一套畫著古典美人的汝窯茶具,大桌旁放著四隻靠背大椅,椅子上的青緞墊子簇新,西邊屋子是臥房,小小巧巧,靠牆擺著一張拔步床,床周帳幔俱是簇新的,幔子是青緞的,床帳是銀紅紗帳,用金鉤掛了,露出床上迭放整齊的湘色綢被,淺青的褥子。床對面靠牆放著一張香妃榻。
東邊屋子較西邊略大,鄰水邊的窗子下面是一架棋枰,對面靠牆擺著一張四方書案,書案上一邊放著青花纏枝玉香爐,一絲白氣正從爐子口裊裊升起,隨著白氣的升騰,有一股淡淡的蘭花清香散發出來。書案中間幾本閒書,書旁是零星插著幾支筆的筆海、翻著蓋子的墨盒,半乾的硯台。棋枰與書案之間由多寶閣隔開,多寶閣上只零星幾件古董。
迎春見邢夫人打量屋中的擺設,心內略有苦澀。她自知在府中地位尷尬,平日只能無為,對外物混不在意,幸好如今母親對她也算看重,常常賞些衣料首飾下來,偶而補貼些銀錢也是意外之喜,她的日子好過許多。昨兒才搬入園子,今兒母親便來看自己,心中甚是感激,道:「母親今兒怎麼有空到女兒這裡來?走了這麼遠的路,想是累了,在女兒這裡多坐一會子吧。」
邢夫人讓她坐下,笑道:「你和怡兒、黛玉搬入園子,我這心裡總放不下想來看看,昨兒睡得可好?可還習慣?」
迎春笑道:「多謝母親掛念著,因這樓挨著水,昨兒才睡下時,總覺得耳邊有流水聲,後來就睡過去了。」
邢夫人點頭道:「你怡兒妹妹昨兒太興奮,睡的晚,早上起來眼下就有些青黑,我看過她,就走過來看你。你們姐妹日後在園中相互照應著,我也能放心。」
又道:「在這裡缺什麼少什麼只管和我說,我但凡有的,對你們姐弟絕不吝嗇。前幾日,我清點私庫,有一幅紫檀邊金桂月掛屏,掛你那客廳正好,回頭我派人給你送來。你這屋子鄰水,濕氣重,平日只從飲食上多找補,年輕女孩子,保養好身子要緊。」
迎春笑道:「謝母親賞。母親只管放心。」
邢夫人見日頭已近中天,便辭了迎春,離了綴錦樓,一路去往瀟湘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