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重逢
2023-12-16 00:58:02 作者: 海宴
不過大家更明白的是,今年的情況一定會變,至於怎麼變,很多人都在觀望。
除了世襲貴勛家的長子以外,科舉是大多數人開闢文官仕途的唯一途徑,其間牽涉到的方方面面甚為複雜,地域、出身、姻親、故舊、師門……很多因素可以影響到最終的結果,並非單單只涉及黨爭,要想不屈從於這些,杜絕所有的關說之風,就必須要承受來自各方人脈的壓力,同時自身還要保證絕對的清正公允,以免被人挑出錯失。
此時太子出局,譽王幽閉,能影響皇帝確定今年考官人選的似乎只有靖王。如果他有意要施行這種影響力的話,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跟他爭。
一月底,禮部宣布了今年春闈的星測吉日,梁帝在朝堂之上就考官人選一事詢問靖王的意見,得到的回答是「茲事體大,不敢擅答,請容兒臣慎思數日」,雖然沒有明確答覆,但很明顯他並不打算置身事外。可是扭轉流弊決非一件輕鬆的事,弄不好就會事與願違。所以大家在等待最後名單出來的時候,實際上就是在等著看這位親王的最終決策,是不怕得罪人,努力把他所賞識的那類耿介之士推薦上去,還是屈從於歷年慣例。弄個圓融曉事的主考官。為某些特殊的人留下一道晉身的縫隙。
二月四日,中書詔令終於簽發,由司禮官當眾宣讀。如果人的下巴真的可以掉下來的話,那天的朝堂之上一定可以遍地揀到下巴。副主考們全都是六部侍郎中最年輕氣盛的官員,可主考官卻是高齡七十三的原鳳閣閣老程知忌。雖然程老大人已恩養在家多年未踏入朝堂,雖然閣老是個眾所周知的名譽官位,但在制度上他仍然有著正一品朝職。屬於可以被選任為主考官的範圍內。
只是以前。還從來沒有象他這樣的人被重新起用過,眾人在推測可能人選時也沒有一個人想到了他。
不過靖王所建議的這種老少配是為了達到什麼效果,大家很快就體會了出來。程知忌並不是一個特別強硬的老臣,他溫良、柔和,從不拒客,不抹人家面子,非常的識時務,只是時務不太認得他。因為他實在是太多年沒有上過朝堂了,對朝中的人脈關係根本弄不清楚。跟其他人只須提點一下大家便心知肚明的事,到他這裡非得把來龍去脈交待個絲毫不爽才行。關鍵是人要是沒有特別鐵的關係,誰敢貿然把殉私的話說的那麼清楚,尤其是對著一個被人遺忘了好多年,根本摸不清他深淺的老臣。畢竟風險還是首先要考慮的事情,總不能路子還不熟呢,就不管不顧地抬著一大箱金銀珠寶上門去求人辦事,新上任的幾個御史又不是吃素的。
但是從定下考官人選到入闈開試,只有十來天的時間。通向程知忌那裡的門路還沒來得及查清打開,這位老大人就收拾包袱進了考場。沒有了外界的影響和各自的私心,那麼既使是爭論和異議也會變得單純。其實老少搭配最大的缺陷就是年長的因循守舊,不接受新的觀點,年輕的自負氣盛,不尊重前輩的經驗。靖王在「慎思數日」決定人選時,首要考慮避免的就是這個。雖然最後的名單里並不全是他所建議的,梁帝自己也改了幾個,但大的格局總算沒變,最終也達到了靖王想要的效果。這主要歸功於程知忌這個人確實選的合適。他雖然年邁,但性情並不固執,樂意聽人辯論,同時他身為前代大學士,鳳閣閣老,厚重的底子擺在哪裡,十八位副主考第一天閱卷下來,對這老先生已是信服,無人敢不尊重他。一旦主考官不反感年輕人的不拘一格和魯莽冒進,副主考們又承認主考官的權威裁斷,那麼相互制肘自然可以變成相互補益,不至於產生大的矛盾。
其實這一年的春闈還遠遠做不到不遺漏任何的人材,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但最起碼,這絕對是多年來最乾淨公平的一次科考。靖王的目標是「無功無過」,他不指望一下子就清理完所有的積弊,也沒有採取更強硬冷酷、更容易招致不滿和反對的方式來保證廉潔,他首先要改變的就是「無弊不成科場」的舊有觀念,切斷許多延續了多年的所謂慣例,從而邁出整肅吏選的第一步。
春闈順利結束,沒有起大的風波,這讓梁帝很高興。他原本最擔心的就是靖王不曉時務,一味按自己的想法把朝政折騰的不得安寧,現在看他也漸漸和順起來,心裡自然歡喜。
轉眼間草長鶯飛,三月來到,內廷司開始忙碌準備皇族春獵、駕幸九安山離宮的事。眾皇子中除了譽王還在幽閉不得隨駕外,其餘的當然都要去,再加上宗室、重臣扈從的近兩百人,每個都帶著一群隨行者,規模算是歷年最大的一次。皇后仍象往年一樣奉詔留守,但妃嬪中隨駕的已不是曾經寵冠六宮的越貴妃,而變成了靜妃。
在預定儀駕出京的前兩天,穆青再次乘坐著他的八抬王轎前往蘇宅,並且一直抬到後院才落轎,而從轎子裡出來的除了這位小王爺本人以外,還有另一個仿若大病初癒的青年。
黎綱無聲地過來行了個禮,轉身引導兩人進了梅長蘇的正房。穆青樂呵呵的,一進門就往主位方向拱手道:「人我帶來了,路上一切平安,沒什麼事。」說完將身子一側。將背後的青年亮了出來。
「多謝穆王爺。」梅長蘇笑著還禮,同時看了那青年一眼,「在下梅長蘇,有幸得見衛將軍,請問傷勢大好了吧?」
衛崢按捺住心裡的激動。顫聲道:「蘇先生相救之恩。在下莫齒難忘……」說著便想要屈膝參拜,卻被對方柔和的視線止住,只得深深作了一個揖。
穆青覺得任務完成,輕鬆地甩了甩手,問道:「飛流呢?」
「他不在。」梅長蘇明白這個小王爺的意思,只不過現在密室里有人等著,當然要想辦法先逐客了。「改天我帶他到府上去。不過今天恐怕不能相陪了。我要先安置一下衛將軍。」
「要記得來哦。」穆青是個爽快人,也不覺得什麼,叮囑了一句後便轉身,乾乾脆脆地走了。他的身影剛消失,衛崢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含淚道:「少帥……都怪衛崢一時不察……」
「好了,你我之間用得著說這個嗎?」梅長蘇也不扶他,反而自己也蹲了下去。握著他的肩頭道,「你靜一靜。別太激動,我要帶你去見靖王,在他面前,對我的稱呼不要失口。」
「是……」
「起來吧。」
衛崢吸了吸氣,伸手扶著梅長蘇一起站直,兩人並肩來到內室,開啟了密門,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靖王殿下,衛將軍到了。」簡單地說了這一句後,梅長蘇也如同穆青般閃開,靜靜地退到了角落之中。
「衛崢……參見靖王殿下……」
看著本以為已是永別的故人,蕭景琰覺得自己比預想中的還要心潮難平,忙穩了穩心神,上前扶起衛崢。站在他身後的列戰英也忍不住搶上前一步,盯著衛崢上上下下細細地瞧,瞧到後來,眼圈兒就紅了。
「殿下,大家都坐下來談吧。我想今夜要談的話,應該不會短吧。」蒙摯因為早就見過衛崢多次,情緒最穩得住,過來安排座椅。列戰英堅持按軍中規矩侍立在一旁,衛崢則悄悄看了梅長蘇一眼,顯然也非常想站到他身後去,可惜後者正靠在炕桌旁撥弄火爐,沒有抬眼。
「衛崢,暗室相見,你不要拘禮,我有很多話想問你,你先坐下來。」靖王指了指離他最近的一個座位,「許多疑惑,我藏在心裡多年,本以為已再無解答,喜得上天護佑,可以再見舊人,還望你一一為我解惑。」
「是。」衛崢深施一禮,這才緩緩落座,「殿下請問吧,衛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靖王凝視著他的眼睛,第一句話就問:「還有別的倖存者嗎?」
這個問題衛崢做過準備,所以立即答道:「有。只是不多,有職份的就更少了。因為被宣布為叛軍,要服苦役,所以即使是士兵也不敢還鄉,只能流落異地。」
「我認識的還有哪些?」
「校尉以下,只怕殿下不熟,再往上,只有聶鐸……」
靖王禁不住目光一跳:「聶鐸還活著?」
「是。但他現在何處,我不太清楚。總之都是匿名躲藏吧。」
「聶鐸也是主營的人……那北谷呢?北谷就真的一個也沒活下來?」
衛錚低下頭,不知是不忍回答,還是不願回答。
「怎麼會這樣……」靖王努力穩住發顫的嗓音,「別人不知道,我最清楚,赤羽營是最強的戰隊,單憑謝玉和夏江帶著從西境調來的十萬兵馬,怎麼可能會打成這樣?」
衛錚霍然抬頭,目光如火,「難道連殿下,也以為我們是跟謝玉廝殺成這樣的嗎?難道我們赤焰軍真的是叛軍,會跟朝廷指派的軍隊拼成那樣的慘局嗎?」
靖王一把抓住衛崢的胳膊,用力到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捏碎,「你的意思是,你們沒有反抗,謝玉依然下了毒手?可是,以小殊的性情,縱然一開始他沒有想到,可屠刀一旦舉了起來,他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的!」
「殿下說的對,可是……」衛崢兩頰咬肌緊繃,繃出鐵一般的線條,「當屠刀舉起來時候,我們剛剛經歷了惡戰,已經沒有力氣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