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後記（十二）

  「不，沒什麼。」太子妃搖了搖頭，低聲道：「只是他們都太好了。」太出挑，叫自己倍感壓力，「皇上、皇后娘娘，特別是太子殿下，都生得人物出眾，倒是襯得我灰頭土臉的。」

  蘇夫人原本有萬般牽掛的，聽得如此小兒女言語，不由「撲哧」一笑，「你看看自己說的都是什麼？哪有跟公公婆婆和丈夫比美貌的？再說……」摟著女兒看了看，「我的姐兒生得也不差，何必妄自菲薄？」

  太子妃小聲嘆氣，「娘你又不是沒有進過宮，也見過，難道我說的不對？」

  皇帝那一家子，公婆、丈夫，還有幾個嫡出的弟弟妹妹，個個都很出挑，這還不算什麼，皮囊之相而已，但是他們身上的那種矜貴氣韻，卻是學不來的。

  湛湛光華、璀璨生輝，叫人不能直視。

  「罷了。」蘇夫人安慰女兒道：「皇后娘娘既然挑了你，又待你好，便說明心裡是喜歡的，胡思亂想些什麼？」又笑，「你別發愁，等你將來生了皇子公主的，必定個個都是天仙兒一般，可好？」

  「娘……」太子妃拉長了聲調，到底年紀不大，說到生孩子就忍不住羞澀，小兒女嬌態嗔道：「快別說了。」

  「好好，不說。」蘇夫人順著女兒說話，因為難得有機會獨處，母女倆都恨不得把話說完，竊竊私語半晌，方才停住。末了，感嘆道：「照你這麼說，嫁進皇室，竟然是樣樣兒都好了。」

  太子妃莞爾一笑，「不敢說十分，至少也有九分九吧。」

  「往後日子還長……」這句話在蘇夫人的嘴邊盤旋，不過看著女兒的笑靨，想著她正是新婚甜蜜的時候，不好亂潑冷水。況且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掛心，皇后娘娘再好，太子千好萬好，終究他們不是親生母子啊！

  外間傳言甚多。

  倘若皇后娘娘支持異生子為儲君，只是為了博取賢名，這還不用算什麼，甚至將來拿捏太子，都不要緊。

  怕就怕……，最可怕的那種傳言。

  說是等到皇后賺夠了賢良名兒，將來就要廢了太子，離自己的嫡子為儲君！

  可是瞧著又不像。

  如今太子已經長大成人，娶了妻，之前皇帝和皇后娘娘南巡時，太子還留在京城中坐鎮監國，可以說這十六年裡，都看不出皇后娘娘有何歹心。

  竟是一心一意為太子打算的。

  難道真是一代賢后？可是她三千寵愛在一身，善妒，不允許皇帝納后妃，聽說後宮僅存的三位妃嬪，鄧襄妃、沈嬪、管貴人，這些年都沒有被皇帝臨幸過。

  十幾年如一日，皇帝居然只守著皇后娘娘一個人過。

  天底下的女人羨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甚至暗地裡毀謗、唾罵者也有之，但是真的論私心，誰不希望自己也是如此幸運？

  傾天下，一人獨寵。

  「娘……？」

  「哎。」蘇夫人這才發覺自己想遠了，回神笑道：「瞧我，上了年紀，說著說著話就走神了。」並不敢提起心底的擔心，反正說也無益，只能一步一步的慢慢看著，但願皇后娘娘沒有別的用意吧。

  這一看，便是一年多光陰。

  蘇夫人有幸再見到皇后娘娘時，是在一年後，太子妃誕育小郡主的滿月酒上，所有皇室成員都親臨太子府，趕來慶賀喜事。

  今兒太子妃和小郡主才是主角，皇太后和皇后的桌席分列兩邊。

  皇太后已經是快七十的人了，鬢角花白、氣度雍容，在她手邊，還擺放了樂寧長公主的桌席，母女倆正在湊頭一起說話。

  皇后娘娘和泠月公主母女，則坐在另外一邊。

  按年紀算，再過幾年皇后娘娘也快四十，但她天生麗質、保養得宜，眼角眉梢並無一絲一毫荼靡跡象。雖然不能和十幾歲的花信少女比年輕，但是瞧著，總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且多了一份婦人特有溫婉嫵媚。

  一抬手，一垂眸，都是儀態萬方的脈脈風情。

  殊色無雙，不負盛名。

  蘇夫人在心裡讚嘆了一句。

  難怪皇帝那般愛重皇后娘娘，只專寵她一人，數十年如一日而不衰。

  難怪女兒心下自慚形穢，在這樣母儀天下、殊色照人的婆婆面前，還有一個即將長成、玉雪可人的小姑，的確是被比下去了。

  「夫人過來說話。」顧蓮笑盈盈的，招了招手。

  太子妃並不是蘇夫人的長女，前頭還有好幾個孩子，因而她要比顧蓮大十來歲，兩人近距離坐著，不免有些手足都沒地方放。

  心下自嘲，這一對比自己都成老嫗了。

  到底是女人，不管多少歲都是對容貌在意的。

  好在蘇夫人心中惦記正事，這些念頭只在腦海中一晃而過，沒有多做糾纏，而是打起精神來陪著說話。看了看泠月公主，找了一個無關痛癢的話題，笑道：「公主殿下長得真是嬌俏可人，真真神仙一般的人物。」

  泠月公主抿嘴一笑，保持禮貌。

  顧蓮笑道：「別夸壞了她。」對女兒吩咐，「去找你姐姐們玩兒吧。」支走了女兒，讓宮人們緊緊跟著她，身邊服侍的也攆了，然後與蘇夫人笑道：「坐得久了，我們到前面花樹下透透氣吧。」

  蘇夫人情知她這是有話要單獨說，微微緊張，「好，娘娘慢點兒。」

  顧蓮端了一杯果子酒，慢悠悠走到花樹下，卻不飲，而是將酒遞到了對方手裡，輕輕說了一句，「太子麒麟乃我親生，莫要多疑，莫要多問。」

  「多謝皇后……」蘇夫人剛剛拿著酒杯，聽了這話，手上不由猛地一抖，琥珀色的酒液灑了半手，泛起一縷縷清冽香甜氣息。

  顧蓮遞了一塊絹帕與她，抿嘴笑道：「蘇夫人還沒有喝酒，就先醉了。」

  蘇夫人趕忙賠罪，「妾身失儀。」

  「不要緊。」顧蓮很有耐心，不只是耐心的等著蘇夫人擦拭，而是耐心等到太子妃生了兒子，才說這句話，給蘇家的人吃一顆定心丸。

  蘇夫人的手還在抖，借著擦拭手背的動作，強力命令自己鎮定下來，勉力陪笑，「讓皇后娘娘見笑了。」

  「走吧。」顧蓮等她收拾好了，方才一起走回宴席，然後朝宴席中間看了過去，喊了太子妃，「把芝姐兒抱來給瞧瞧。」

  太子妃、小郡主，以及乳娘、宮人們，一窩蜂的涌了過來，熱熱鬧鬧，蘇夫人頓時被擠到一旁不起眼了。

  「小郡主長得可真漂亮！」

  「粉團兒似的。」

  眾人附和不休，一個個都是揀了好聽的話來說。

  等到宴席結束的時候，顧蓮單獨留下了太子妃，微笑道：「方才我與你母親說了幾句話，挺要緊的，你去問她，就說是我讓你問的。」握了握她的手，「告訴你母親，此事只得入你和你父親之耳，切切謹言慎行。」

  太子妃聞言一怔，「……是。」

  顧蓮補道：「你也可以問麒麟，但是他一樣不會多說的。」

  「當真？！」

  「千真萬確！我親耳聽到的。」徐啟崢拍了拍胸脯，比劃了一下，「這麼大的事，我要是敢瞎編一個字，就是水裡的王八！」

  「胡說什麼？」徐啟嶸皺了皺眉，看向哥哥，「王八也是好比的？」接著低頭沉吟不語，細細思量起來。

  大皇兄居然是貞嬪之子，宮女所生！

  不怪徐啟崢和徐啟嶸後知後覺。

  當年因為徐啟麟偶然得知自己是「宮女之子」，顧蓮震驚之餘，做了十分周到細緻的安排，整個皇宮都被進行人事調動。

  等到雙胞胎稍微大一點，正趕上合歡和靈犀年紀大了，要嫁人，然後便給她二人賜了婚，然後依舊留在宮中做管事嬤嬤。

  合歡指給了徐啟崢，靈犀指給了徐啟嶸。

  平日裡，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到他們面前嚼舌根兒。

  今兒也是事情有點湊巧，徐啟崢喝多了，內急，急急忙忙要去入廁，太子府來過幾次，熟門熟路的不用人領路。等到方便完了出來，一面收拾衣袍，一面打量著太子府的風光景致，盤算著將來自己分府的事兒。

  走到半路，聽見花籬後面傳來「滴滴答答」之聲，像是有人就地小解。

  心下不由著惱，覺得實在污穢了哥哥的府邸！於是便站在那兒，等著背後的人尿完了出來，不說揍一頓，也要給他幾分顏色看看。

  哪知道，後面卻不是一個人。

  一人弄得窸窸窣窣的，像是在收拾衣服，與同伴說道：「別瞧著太子現在風風光光的，將來呀……，哼哼，難說的很呢。」

  這聲音沒有聽過，不知是誰。

  接著一人回答，「什麼將來不將來的？管住嘴，少胡說八道！」

  後頭的聲音，徐啟崢倒是聽出來，是皇子伴讀洪尋昶，他父親洪慶保是太后的遠房侄兒，早年是皇宮宮門的一個統領，後來徐策謀反，洪慶保護駕立功，和黃大石等人一起封了官，現如今領了一個二品將軍的銜。

  「難道不是？」前頭那人接著道：「太子又不是皇后娘娘生的，生母貞嬪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女，沾了護國長公主的光，近水樓台先得月罷了。」

  「你作死！」洪尋昶急了，像是捂住了那人的嘴，底下聲音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又嘀咕交待了什麼，兩人打住了話題，沒有再提。

  因為這個，徐啟崢反倒不好再等著攔人了。

  躡手躡腳的悄悄離開，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找小兄弟，把事情經過飛快說了，此刻正在低聲問道：「小狼，你說這會是真的嗎？」

  「真不真麼……」徐啟嶸今年十四歲，比哥哥瘦一些，還略高一些，穿了一身江水連綿的錦袍，已經是玉樹臨風的翩翩美少年。

  「如何？」徐啟崢急問。

  徐啟嶸的性子一向舒緩悠閒的，便是聽了如此震驚的消息，面上也還平靜，雲淡風輕說了一句，「回頭看看皇室玉牒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