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民·舊書年華
2023-12-16 04:20:54 作者: 浮步花生
他們是這裡新興的少年男女。
局勢詭辯,他們在校園中奮力,希望能夠有機會,一展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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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純屬虛構)-
1938年·上海-
「誒,怡文,你看那是不是新來的北京的學生,那個叫沈宗銘的。」
少女面上泛著嬌羞,用書本擋著面,悄悄偷望從教學樓里走出的少年。
意氣風發,衣服熨燙的整齊,沈宗銘用書本擋了下剛出教學樓迎面而來的刺眼陽光,回眸看見花壇旁那些女孩子。
1938年,徐州會戰,南京大屠殺結束。
沈宗銘因軍政需要,舉家南遷,他留在這相對平和的上海,繼續學業。
人群之中,他一眼便望到了那個純良的女子,留著半長的髮絲,從未憧憬的望過自己。
解怡文,他認識的。
少女驚慌一眼,再見時已經收拾了背包,背影消失在校門前。
他們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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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沈宗銘還在北京,解怡文也在北京。
九一八事變沒有發生,七七事變也沒有發生,表面之上還是一片風平浪靜。
沈宗銘常常在去學堂的巷口遇到那個女孩子。
早出時,女孩子會匆忙的趕著路;晚歸時,女孩子總是會在街口的老伯伯那買上個烤紅薯。
他與那個不知名的女孩子,互相如此,看著各自長到了這麼大。
後來,沈宗銘也會去買上一個烤紅薯,趕在家裡的管家們看到前匆匆吃完。
再後來,聽說那個烤紅薯的老伯伯去世了。
走到一起攀談的便是他們。
「你叫什麼名字,我好像每天都能看到你。」最先開口的,是解怡文。
「我叫沈宗銘。」他覺得一切那麼順其自然,他們就像是如此相熟的朋友。
「沈宗銘……你是那邊大宅子裡的人嗎?」解怡文詢問。
「嗯。」他自然為自己的出身驕傲。
「你騙我。」解怡文有點不高興,「老伯伯說,那些有錢人家的門閥公子,從來不會到他這裡買番薯的。」
解怡文有些哽咽的說話。
因為老伯伯不在了。
可如今的世道,誰在或不在,或許不在了才是一種解脫。
「我沒騙你。」沈宗銘只覺得解怡文有些好玩。
「你又叫什麼名字?」他也問。
「我叫解怡文。」解怡文絲毫不遜色。
沈宗銘記得他們家,那是他父親曾經提過的,不大富大貴,卻也小有名望的府門。
他記得。
……
那一天,他們終於走到一起。
從前,都是沈宗銘跟在解怡文後頭。
年少懵懂的初遇與相識,或許是日積月累的偶然巧合。
但世界上,真的有一見鍾情,或者是一眼傾心。
這條小道上,沒有了老伯與女孩,卻多了少年少女。
……
東三省戰事爆發,解怡文父母前線陣亡。
沈宗銘從父親那得到消息時,來不及去她家裡看到那滿門白喪,也來不及拜別那女子。
他趕到解怡文家裡時,人去樓空。
一九三一年,解怡文被南方的親戚領走。
那一年,解怡文十一歲,沈宗銘十四。
一直到一九三七年後沈宗銘舉家南遷。
七年,未曾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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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
他一直跟隨著解怡文。
即使七年未見,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絲毫未變,那麼不懼的眼神,純良又懵懂的面容,半長過肩的髮絲,只是高了些,沉穩了些。
歲月沒有將她磨礪的太過滄桑,先前沈宗銘猜測她會遇到的不好的遭遇,看來都沒有。
「解怡文!」他叫出聲,讓前面的女孩子停下來。
林蔭小道,這是條無人的道路,少年解開幾顆扣子,顯然是方才追趕的有些累了。
解怡文轉頭,恍然間笑出聲來。
步步回走,襯著初春的柳絮飛花。
她掏出帕子遞給沈宗銘。
「好久不見,沈宗銘。」
……
好久不見。
……
七年再見,他們還是如同從前那一日,沒有隔閡,如同老舊的熟人。
「我還擔心,你在這上海會過的不好……」沈宗銘放下手中的茶杯。
他與解怡文約了在這新開的餐廳見面。
還是從前那個姑娘,談的來,總是笑盈盈的模樣。
這七年,解怡文輾轉南方,終於在上海安定下來。
她繼承了父母的一大筆撫恤金,被一對沒有子嗣的親戚收養了。
少女的面上看不到陰霾,或許是七年時間足以磨平那些稜角與苦難,也或許是今日的重逢又激動了少女的心頭。
「你呢,聽聞南京失守,你可是隨伯父來了?」解怡文問。
七年了,她從未想到,還能再遇見沈宗銘。
「嗯,以後就在這裡念書了。」他心情甚好。
談天說地,就仿佛七年之前,還是七年之前的模樣,他們沒有分開過,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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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三月十八日,中華民國維新政府成立。
四月六日,台兒莊大捷。
五月十日,廈門淪陷。
五月十四日,合肥淪陷。
五月十九日,徐州淪陷。
五月二十六日,毛主席發表《論持久戰》演講。
六月十二日,安慶淪陷,武漢會戰拉開序幕。
十月二十一日,廣州淪陷。
十月二十五日,武漢淪陷。
……
1938年。
學校里傳出了沈宗銘與解怡文的傳聞。
沒有人捅破這層窗戶紙。
局勢危機,自顧不暇。
上海的租借地相對安全,但從沒有人不關心華夏大地,安危水火。
沈宗銘與解怡文,將思緒都壓在心底,愈發努力學習。
沈宗銘要接下父親的班,成為軍政界的光。
解怡文考取醫學學位,準備著奔赴戰場。
這是他們間無聲的默契。
……
沈宗銘發覺,這些日子,似乎監管盤查嚴了許多。
他們學校里,接連許多老師教授,被帶去盤問。
據他了解,似乎是有人謀劃盜取了機密文件,意圖將它從上海轉移到中央。
情節嚴重,不知多少英法日軍搜查。
時局愈發緊張了,也不知這上海能夠安寧多少日子。
……
那一日,他們聚在一處,等著學校大會。
解怡文還聽著同學們都嬉笑。
她似乎望見,自己的老師,將什麼東西交給了沈宗銘。
「沈宗銘?」她走過去,望見他一臉凝重。
沈宗銘見她,將她拉到角落。
「怎麼了……」
「老師他竊取了日軍的文件……」沈宗銘有些緊張。
他們都知道,這份文件對日方非常重要,耗費了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搜尋。
「你……」她驚慌的與沈宗銘對視。
「他留了半份文件給我,我會把他帶給我父親的,再讓父親傳到上面去。」方才老師也是這麼告訴他的。
家國安危,匹夫有責。
「等下,多多小心。」他手搭在解怡文肩上,滿心滿眼的擔憂。
「嗯,你也是。」解怡文應聲,選擇與沈宗銘站在同一邊。
呼喚聲叫走了沈宗銘,又只剩解怡文一人。
少年肩頭承擔了不應當肩負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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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等到校方領導。
一支軍隊直接就闖了進來。
他們的意思是,已經查到文件失竊的案犯在此,已經潛逃,讓學生們迅速提供人員方向。
就是那位老師。
解怡文心下一慌。
沒有人知道那老師去哪了,可她和沈宗銘知道。
她眼神瘋狂尋找沈宗銘的蹤跡,人潮洶湧,目光無法觸及。
「不說?」為首的人顯得極其不耐煩。
「不說就就地處理!我倒要看看什麼老師,可以丟下自己的學生!」
一聲喝令,學生們卻是嚇的四散而逃。
解怡文沒有來得及反應,周遭卻都是各路行人,那些認識的人,都消失在人群中。
遠處傳來槍聲,哀鳴聲,嚎叫聲,看不清飛濺的血跡。
解怡文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被人流衝撞。
卻有一隻手穩穩抓住了她,將她帶到自己身邊。
「快走。」沈宗銘緊緊牽住她的手,沖開人群,將解怡文護在身後。
她跟在身後,只能感到他身體散發出的熱烈的氣息。
身後的槍聲漸遠,解怡文松下一口氣。
不知何時,她隨著沈宗銘的步伐,遠離了紛亂的人群,拐過一個又一個樓梯口。
「沈宗銘……」她喚沈宗銘的名字,心上不好的預感愈發嚴重。
那樓道口衝出兩個持槍士兵,將二人圍住。
「停!」為首的士兵攔住其他士兵。
「沈大公子。」他眯起眼,考慮這門閥子弟該如何處理。
上頭的文件更為要緊,是遠遠比這沈氏門閥重要的。
「沈少爺,例行公事,希望您交代貴校那人的行蹤,不然的話,還就勞煩您與我們走一趟了。」他客客氣氣。
沈宗銘下意識退後一步,擋住身後的解怡文。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們就不應該擋在這。」他發狠話,冷眼面對幾人。
「沈少爺,此事由不得你,就算你父親來了,今日也要與我們走一趟。
上頭極度懷疑,這文件與此處最大的門閥勢力沈家脫不了關係,因此早就下令,不惜一切力量拖延沈家,從中追查。
眼下送上來的人啊。
那軍官望見了後面的解怡文,意味深長一眼。
「姑娘長得真是好看,可是你沈少爺的情人?」他戲弄一句。
沈宗銘有些窩火,立馬變了神色。
「別動她。」
這一片的空氣凝聚著火藥的氣味。
遠處的嚎叫聲依舊不絕於耳,槍聲四起。
「拿下那個女的!」軍官毫不猶豫,命後面的士兵向前。
沈宗銘見那些士兵上前,試圖扯開解怡文,心中一急,掏出手槍,直指軍官而去。
「別動她。」
槍鋒之下,那軍官面不改色。
「沈少爺,你估計錯了我們的差距。」
他此言不虛,一個手勢,四周無數的槍枝對向解怡文。
冷冰冰的手將解怡文從沈宗銘身邊帶開。
「沈少爺,你是要你的女人,還是要你的老師?」
那些士兵粗魯的捂住解怡文的嘴,她沒有掙扎,冷靜的看著周遭的一切。
「別動她。」沈宗銘心中混亂一片。
他不能泄露了老師與他辛辛苦苦竊取的情報。
他也不能親眼看著解怡文受罪。
解怡文的眼神中沒有求生的渴求,沒有殷切的希望,可就越是這樣,他越不忍心,不應該。
他不知道,握著槍鋒的手漸漸顫抖。
「來人,先把沈少爺的情人帶走。」那軍官下令,「沈少爺,您隨我來,慢慢想吧。」
他們都知曉軍官的意圖。
軍官看出了解怡文的價值,他想利用沈宗銘,沈宗銘選擇解怡文,他們就可以追回情報,若他選擇老師,放棄了解怡文,他們還可以趁機與沈宗銘做交易。
再者,他們也可以趁沈宗銘要保護這個女人,趁機扣了沈宗銘,再以此要挾沈家。
畢竟租借,中國人的權力還是太少。
沈家,是他們必須拿下的目標,哪怕只是有一個與沈家起衝突的藉口也好。
就看沈宗銘的選擇。
他們帶著解怡文上樓,卻是牽動著沈宗銘的心。
臨上台階,他分明看到,解怡文那搖頭絕望的神情。
不能告訴他們老師的消息。
這是解怡文想要表達的話。
沈宗銘的心緒隨之而去。
年少情深,怎與家國而提。
他沒有理由為了解怡文而暴露老師的行蹤,牽扯整個沈家。
可他更沒理由讓解怡文去死。
沒有理由讓解怡文遭受自己放棄她之後的凌辱。
他,要娶走她的。
那就是他未來的夫人,他都想好了的。
……
那一年,解怡文十八歲,沈宗銘二十一歲。
回想過去,那解怡文一躍而下時的決覺神情,他心中依舊一陣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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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
離那一天過去半年了。
那一聲我愛你,不知道昏迷前的解怡文,有沒有聽見。
當年她從樓頂一躍而下,沈宗銘扛著一身傷,將她帶了出來。
沒有死,卻是再無意識。
他頹敗在此,將解怡文安排在上海最好的醫院,日日夜夜不願離開。
……
「少爺……」
管家看到沈宗銘滿面鬍渣,面容憔悴。
病床上的小姐,醫生已經說過了,怕是再無可能恢復意識。
可少爺就是在守著。
「你下去吧……」
沈宗銘照例驅趕了管家。
聽到那沉悶的關門聲,他也放鬆下來。
……
「阿文……我又遇到那位先生了……」
「我向他打聽了那個傳說。」
「我做好準備了,我們試一次。」
「你醒過來,看看我好不好……」
……
床榻上的潔白無瑕,如同他們對這世道最純真的嚮往。
這年代的願望,簡單,又奢望。
醒過來,再看看我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