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私心

  高子曉定然不會是乖乖留在北齊的人。

  只要有雲洲在，他便只需露個面，然後將事務安排下去。

  「我過幾日就要去守城了，你可快些。」

  他記著雲洲的叮囑，策馬而出，向小道中踏去，顧不得飛濺的泥土，一心向遠方的城門而去。

  ……

  ……

  ……

  -

  建康-

  長寧王終於是又來了。

  這麼久以來，他都不願意來到這裡。

  這是他夫人的墳地，在建康城最為繁華的墓地群落。

  「夫人啊……」他遣散了侍衛，獨自在墳前擺酒。

  「你說芷然要怎麼辦……」王爺少有的惆悵，端端正正在這青石地上坐下。

  「芷然要去北齊了……她怎麼被北齊的男人拐騙了心智……」

  一杯一杯，一盞一盞，酒落之處，塵土飛揚。

  「以前芷然多乖啊……怪我……怪我……連何時出來的北齊男子我都未曾發現……」

  長寧王仰頭飲酒，撫摸墓碑上妻子的名。

  他與夫人因琴聲而遇，那一聲動魄，近乎讓頹廢的長寧王重獲新生。

  長寧王花了多少歲月苦苦尋覓著奏樂女子，終於是讓他尋到了。

  門當戶對，萬世之幸。

  他順理成章的娶下了女子，做了陳芷然的父親。

  他很忙，南陳在發展之中，沒有人是清閒的。

  他自知疏忽了母女倆，卻不知道怎可挽回。

  陳芷然能夠奏出與母親如出一轍的琴聲，只是長寧王聽不懂，聽不出琴聲里的思緒。

  那不是屬於他的琴聲，不是他夫人的樂曲。

  颯千秋也不再是從前的那把古琴。

  一切都過去了，無人再與他分攤這些煩惱。

  ……

  ……

  ……

  「芷然……」

  他飛檐而來，輕落入院子中。

  「子曉！」陳芷然打開窗，確確實實見到院子裡那熟悉的人影。

  身影縮回，她即刻去開門。

  「你去哪了……」她急忙詢問，將父親的話語壓在心裡。

  「快進來，院子外面都是我父親的侍衛。」陳芷然四下張望，確認沒有其他人注意到了這裡。

  「怎麼，你父親知道了？」他收起衣袖，顧不得面上的汗水，也顧不得喘上幾口氣。

  「你這是從哪來的……累成這樣……」陳芷然望見高子曉的模樣，掏了帕子替他擦拭，去沏了些茶水。

  「我怕你擔心，特地來看一眼。」高子曉如實答覆。

  「長寧王可是知道你我的事了？」他望著王府戒備森嚴，長寧王不在府中，便猜到發生了這般事情。

  「嗯……」陳芷然支支吾吾，讓高子曉猜到了長寧王的阻撓。

  「不必擔心，我說到做到，你父親，我一定想辦法。」他安慰陳芷然。

  陳芷然的帕子帶著陣陣檀香，平心靜氣。

  這不就是他多年來追求的日子嗎……勞累而至，卻有紅顏知心。

  「我聽聞北齊晉陽被破，你是不是……要走了。」陳芷然問。

  她猜到這般。

  高緯皇權易主，退守鄴城之內，他們皇室將臣，哪還有藉口逗留。

  高暮他的家族，不應當同君王一同退守或者替君王衝鋒向前嗎？

  莫非……他從北齊趕來的……

  「你是不是從北齊來的？從鄴城來的？？」她驚慌。

  這是多遠的距離……

  高子曉未曾想到能夠看到這一層。

  「無妨，不遠。」他回復。

  不過是縱馬一日，翻了些山川小道，他從前也經常的。

  好在自己方才撣去了些身上泥濘，才不至於過於狼狽。

  「那你……這番是不是很快又要走了……」陳芷然坐到高子曉身邊。

  她不希望高子曉離開的，卻自知難以挽留下他。

  「嗯……」高子曉如此沉默。

  只是看一眼陳芷然，感受下她的氣息，告訴她自己的安危，便足夠了。

  「我來看看你，我放不下你。」

  ……

  ……

  ……

  ……

  南祁終於回來。

  「侯爺，回來了？」楊曲離正與伊盉攀談，見那影子飄進來。

  「回來了。」侯爺毫不客氣的坐下，表露出疲態。

  「南祁……怎麼了嗎？」伊盉問。

  她方才聽聞，南祁追上了高雲洲與高子曉的馬車，順道著回了北齊。

  楊曲離道南祁有些許私事，具體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他們再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南祁道。

  「我回了趟侯府。」他心中寂涼。

  昔日繁華的承慕侯府，也蕭瑟荒蕪破敗的變成了雜草堆。

  他本想去找找關於自己陵墓的線索，卻一無所獲。

  不過十餘年，毀滅成了這樣。

  ……

  「夫人，你可還有見到高暮？」他收起思緒，轉而問伊盉。

  「高暮……」伊盉思索，「沒有了，這些日子他不是回北齊了嗎。」

  「他回來了。「南祁將所見如實相告。

  「這次的目標，是他。」南祁將自己見到高暮時，一剎那間身體的不適告訴在場之人。

  伊盉記得的，那感覺與自己一模一樣。

  原來南祁也會有感覺嗎……

  「既然如此，我現在回王府，應當還能遇到他的。」伊盉道，「我這便回去。」

  她起身，掀開門帘，卻見天色已黑。

  「姐，我送你吧。」楊曲離起身，放不下伊盉的安危。

  「我來吧。」南祁近水樓台，抓上伊盉的臂。

  「我輕功帶你，摟緊了。」他將伊盉的手攙上自己。

  「抱緊了。」他重複。

  伊盉聽話，緊緊抱住南祁的腰。

  下一秒，似乎騰空而起，南祁的溫暖與冬日冷風的襲擊交織，她只感到頭暈目眩。

  南祁似乎慢了些，沒有多久停了下來。

  「冷嗎？」伊盉聽到這樣的聲音。

  她還沒從狂風中清醒過來。

  只感覺似乎披上了什麼東西，整個人被攔腰抱起。

  「就快了。」

  再無嚴寒。

  ……

  ……

  ……

  她站在門口，房裡傳出一些聲音。

  南祁回到了瑪瑙口中。

  似乎是高子曉的聲音，果然已經來了。

  鼓足了氣，伊盉敲了敲門。

  「小姐，是我。」她出聲。

  「妍兒…」陳芷然的聲音里透露出鬆了口氣的輕鬆。

  「小姐您們慢慢聊，奴婢幫你們看著王爺。」她道。

  院門外侍衛如此之多，都是看護小姐的。

  今日王爺外出，這些人排查的更嚴厲。

  高子曉顯然是不願意離開，久久停留。

  ……

  ……

  夜色沒再沉下，立刻傳出腳步聲。

  「你多保重……千萬小心。」陳芷然擔憂。

  「嗯。」高子曉應下，打開房門，望見門口的妍兒。

  他點點頭，往角落而去，準備運功離去。

  可未行動，他突然折回。

  「我知道你是含威將軍的人。」他道，已然早就看穿了伊盉假冒的身份。

  「不管你們是做何的，還望你轉告將軍，千萬勞煩他替我看住了長寧王府，不要丟了這陳姑娘。」

  高子曉的話軟了許多，分明是祈求高銘的幫助。

  他特地選了陳芷然看不到的方位，言畢，速速離開。

  伊盉記下了他的話。

  她確認，南北朝的目標，就是這高子曉。

  ……

  她的面容很早就開始向伊盉的轉變了，眉眼間清楚可見的冷艷了許多。

  沒有多少時間了。

  回眸間，陳芷然期望的眼神，卻讓伊盉喘不過氣來。

  伊盉能夠看到他們的未來，卻又那麼渺茫。

  北齊的護國是渺茫的，哪怕護住北齊，南陳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隋唐隋唐，沒有多久又能見到從前的阿狸，那些過去的人事。

  也或許都已經消失在歷史中了。

  陳芷然與高子曉，是伊盉見到最有希望締造未來的人。

  為了自己與南祁，拆散這對佳人，絕對不可以。

  ……

  她也是這麼同衍栩與楊曲離說的。

  楊曲離沒有做聲，他尊重伊盉的選擇。

  就像當初他想留下阿狸，伊盉也尊重了他的選擇。

  衍栩卻不容易。

  「伊盉，莫要忘了大事。」他暗指南祁。

  「衍栩，我做不到。」伊盉直接回復。

  「除非高子曉死在北齊，不然我不會下手。」她直接拒絕要奪魂的需求。

  「很快南祁就能聚魂了，你不能放過這裡，你怎知下一個魂魄會多久後出現？南祁又什麼時候再次魂魄離散？」衍栩的聲音平和，未有太大波瀾，只是正面對上了伊盉。

  「不必說了，不行。」伊盉堅決不同意。

  「你就是不想讓南祁離開。」衍栩忽然出聲。

  「伊盉，你動私心了！」不知道怎麼，衍栩的情緒非常激動。

  「衍栩……」楊曲離覺到衍栩有些不對勁。

  「衍栩……這是我的事。」

  「你自己看清楚了，掂量一下。」

  他心裡明白，哪有那麼多憐憫不舍。

  伊盉只是不願意放手南祁離開。

  她舍不下南祁，她還愛他，但卻沒有到能夠斷舍離的忘我。

  或許她只是需要些時間。

  但足夠讓自己惱火。

  衍栩起身，直接離開了這裡。

  ……

  「姐，別放心上，他可能回來了心情不太好。」楊曲離安危。

  楊曲離倒是冷靜。

  伊盉心中也清楚。

  衍栩說的都是實話，是她心中的想法。

  哪有那麼多悲憫天人，她只是當發現離開近了，真的捨不得了。

  再來到曾經相遇的地方，更添感傷。

  「沒事……我沒事。」她回應。

  這裡的時光稍慢。

  也能多片刻光陰。

  畢竟誰都不是天生的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