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古琴
2023-12-16 04:20:54 作者: 浮步花生
破曉。
伊盉破門,卻見陳芷然靠在桌前,沉沉睡去。
古琴坐落一旁,帶著些許溟濛氣息。
這琴有古怪。
伊盉第一直覺便覺察到。
這次的目標……莫非是這古琴?
她想到遠在空宅的楊曲離與衍栩,果然還是應當先與他商議一番。
……
……
「可是要去見他們了?」南祁道。
他現身,替伊盉合上了陳芷然的房門。
「你可以出來嗎?」伊盉問。
「我擔心你。」他回應。
常汝可是存在於此啊,一個過去兇殘的他,還可能有一個從千年後穿越過來的他,兩邊夾擊,兩相為難。
比起躲避,自然是當面迎擊更為妥當。
「嗯,那我們一同,我給你找個斗笠。」伊盉想起,提出建議。
她從房間裡找出一面黑色的斗笠,那是從前陳芷然為了偷偷出去見高子曉時備著的,還未曾用過。
南祁接下,自然戴於身上。
那長寧王府後門,溜出去了兩道人影,斗笠遮面,身形飛快,片刻不見了蹤影。
——
空宅-
衍栩楊曲離聽了伊盉對古琴的疑惑。
「那古琴沒有琴靈。」南祁肯定。
「琴的靈力損耗嚴重,看得出是失了靈體的物件。」
他感應過颯千秋,若論靈力的反應,是微不足道的。
「但是琴上有股力量,我看不透。」他閉眼,回想那股氣息,怎麼也搜尋不到相似的記憶。
「我也察覺了,鳩占鵲巢。」衍栩望向南祁。
「楊曲離,你有何發現。」他又望向楊曲離。
楊曲離沉靜坐在桌前,雙臂環抱,回應:「那不是靈氣的氣息,是人,人。」
他雖未見過陳芷然與那颯千秋,但從高子曉身上殘留的氣息而看,他曾經與一殘留魂魄相處了很久時間。
高子曉自然不可能知曉魂魄術法,所以這氣息斷然是從陳芷然身上沾染到的,也就是颯千秋的氣味。
以他的功力,知道這些輕而易舉。
這古琴身後藏著巨大的秘密,或許就是命中注定,帶著南祁來到這裡。
——
長寧王府·後院-
「芷然。」
高子曉輕輕敲打陳芷然的窗。
陳芷然這才迷迷糊糊睜眼,卻見天色已亮。
她急忙起身,開了房門。
高子曉站在門口,見陳芷然腕間一串血色,顯的更為愉悅。
「你怎的又來了。」陳芷然匆匆張望一眼,領著高子曉進門,立刻關上了房門。
「昨日匆匆一別,可還未盡興。」他打著趣兒調侃。
他自然是看出昨日陳芷然的心不在焉,顯然是有些什麼事還未做明白就與他分開了。
「坐吧。」陳芷然倉促收拾了琴桌,招呼高子曉在茶桌前坐下。
高子曉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目睹颯千秋的模樣。
這琴遠比他從前看到的磅礴,但憑藉外觀,難以想像是女子彈奏的琴樂。
「可是很喜歡颯千秋?」陳芷然見高子曉的神情,開口詢問。
「哦……」他回過神來,「確實有些驚艷了,這琴與你分明看似突兀,卻又那麼相配。」
「這琴是我母親的遺物。」她又回想起過往的日子。
……
……
……
那年,陳芷然十二歲。
從她出生開始,便常常見母親彈奏著颯千秋,那把碩大而漆黑的古琴。
颯千秋與其他琴不同,它不僅是漆黑,更是通體沒有一絲刻畫、沒有一絲紋路,琴弦更是隱秘於琴身之上。
後來,母親在它身上刻下了「颯千秋」三個字,告訴自己,颯千秋是有生命的。
她見到那琴有時候會自己彈奏,尤其是母親敦促自己練琴,而自己卻學不會的時候,都是颯千秋幫著自己。
母親自然是看得出這其中的蹊蹺,卻只能無奈敲敲颯千秋,對它抱怨。
「我可還沒心疼,你倒是比我還護著芷然。」
她那時候因為母親的嚴苛,天真的將颯千秋認作是最為親近的生靈,私下裡總愛與古琴為伴,即使它是母親的琴。
……
母親是十七歲那年與父親成婚的。
那時候父親已經封了長寧王,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長寧王府再無姬妾入門。
可她並不覺得父親母親有多轟轟烈烈的愛情,更多時候,她看到的都是母親一個人,身旁放著那颯千秋。
長寧王總是很忙,疏忽了母親,也疏忽了自己,她自幼伴著母親,才與母親一樣,養成了喜歡夜裡奏琴的習慣。
那些日子裡,母親是她的拘束,也是她唯一的陪伴。
……
說到這裡時,陳芷然還是平和的,那些是美好的回憶。
「後來……你為何說琴靈死了?」
……
……
約著十三歲的樣子,陳芷然才明白,那琴為何有生命,為何有名字。
它生出了琴靈,是母親長久寂寞陪伴下生出的靈體。
它讓這颯千秋成了世間名琴。
十三歲那年,長寧王府出事了。
母親本家借著母親的由頭,倒賣官貨,被抓獲。
當時案官判母族全族流放,母親因為早已嫁入長寧王府,倖免於難。
父親原本不想摻合入這件事,但是母親發現了舅舅尚在襁褓中的孩童,那孩子無辜的很,也被列入流放的名錄。
母親望著舅舅渴求的目光,決心救下這個孩子,於是向丈夫求情,向上呈文,做了些不太合規矩的事。
這舉措自然是無用的,母親也因女子逾越攪擾朝堂,慘遭暗殺。
那日陳芷然還記得,夜半時刻,母親在院中,她正要去尋母親,琴聲忽然停下,尖銳的利箭席捲而來。
那颯千秋飛起身來,分明擋在了母親身前,滿目瘡痍,鐵骨錚錚,母親只是肩膀有些擦傷。
本來一些箭傷不足以傷害靈體,卻不料暗殺之人為了防止母親魂魄不瞑,求了寺廟強力破防符。
那佛光強穿颯千秋,琴聲裂成兩半,弦寸寸斷裂。
母親告訴陳芷然,琴靈不在了,颯千秋短琴難續。
她尋了最好的工匠,這古琴卻再也不復從前的音色與靈動。
……
高子曉靜靜聽著,不復從前的神態。
……
……
颯千秋救了母親一命,卻還是拯救不了她的宿命。
朝堂不讓那孩子活命,母親無可奈何。
她心寒於父親的無情自保,提出,換命而替,用自己的命換下那個嬰兒。
陳芷然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那麼做。
她是母親的孩子,為什麼母親願意拋棄自己,去救那個孩子。
可那日母親抱著破損的颯千秋,坐在庭院裡,滿目瘡痍,第一次沒有奏琴時,陳芷然似乎明白了。
那一日,母親自盡了。
她坐在院子中,見那颯千秋上的裂痕平復,淡下去,淡下去,與母親的生息一同消失。
……
父親的傷痛,陳芷然看到了。
那一刻她才知道什麼叫愛情,什麼是父親與母親。
父親給了母親近乎逾矩的葬禮,開始親自接手陳芷然的教養,教會她那些名門閨秀的規矩。
自然,她也接下了颯千秋。
說來神奇,颯千秋又恢復了從來的音色,只是多了些悲憫。
她去寺廟祈求,為母親禱告,如沐新生。
十七歲那年,她的名聲開始外揚,她堅持母親曾經教她的,不曾答應任何人的求親。
母親告訴她,未來廝守之人,一定要讀懂你的琴聲。
讀懂琴聲中的那般意境,颯千秋的故事。
……
……
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陳芷然意味深長的望著高子曉,高子曉顯然聽的入迷。
「子曉。」她喚一聲。
「這是我上次便想交與你的……」她從懷中抬出一盒香丸。
「這是我從前調配的,還未有人試過。」
那是一隻精緻的木雕盒子,裡面整整齊齊碼放著數十粒香丸。
「這盒子……」高子曉見盒子雖然精緻,細節之處卻有些瑕疵,不似這王府用設。
「這是我自己雕的……有些生疏……」她有些羞愧。
高子曉卻是攥的很緊,將盒子小心收入。
「辛苦了,很好看。」
此時此刻,他竟只能說出這些話。
很好了。
如此賢惠知性,如此溫柔婉約。
陳芷然女子柔情,卻又如颯千秋熱烈剛強。
少有女子目睹生母自縊,還能保持如此平和善良的。
從陳芷然的故事裡,他沒有看出名門少女應有的幸福與燦爛,卻只是悽慘與孤獨。
上天贈於她颯千秋,贈予她知音一人,是她這一生,最為珍重。
這便是緣分。
他一定要將陳芷然名正言順娶回來。
他聽得出陳芷然對曾經母親與父親那般婚事的期待,他高子曉,可以給的。
等到北齊事務結束,他甚至可以隱姓埋名,留在陳朝,重新發家,再娶了她。
只是這時光呢,這年華不復,這北齊事務難平。
他還不能給陳芷然承諾。
……
「那麼遇到我,可是上天,指引你的姻緣嗎……」高子曉也不知怎麼就說出了口。
陳芷然愣了下神。
「芷然……你可願等等我…你知道的,我乃北齊人士……」
陳芷然聽到了這話,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你要做什麼……」她慌張了。
「你等我,我會娶你的。」
高子曉不再猶豫。
「北齊安定後,我回來這裡,重金下聘,八抬大轎,明媒正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