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醉酒

  兩天不吃東西了，每次醒來都躺那睜著眼睛發呆，這樣的主子，脆弱得讓人心酸。

  「放那吧，我一會會記得吃。」

  「主子，撫音不知道怎麼安慰人，但是我還是那句話，撫音永遠只忠心於你，你想做的，我都義無反顧地擁護……」撫音抿了抿嘴，一向冷漠嚴肅的女子這會兒對自己不會言辭表示了人生第一次的無力。

  床上的人聽了卻是動了動，起身穿好鞋子，「讓絮兒進來伺候洗漱吧。」

  萬萬沒料到自己的話起了這個作用的撫音聞言不由得笑了，眼底有淚光微閃，她生怕馥笙反悔似的飛快點頭，「恩，我這就去！」

  看到她飛奔的身影，馥笙有微微的失神，出了這事，她一度連撫音都不信了，她開始想是不是身邊所有人都是懷著目的地接近和欺騙，然而此刻那個在血雨腥風裡打滾長大的少女卻只因為她想要起來洗漱吃飯而表現出幾乎缺乏的雀躍開心。這樣的撫音，怎麼會背叛呢……

  當初她發覺弄月不對勁是因為斷魂堂，弄月那樣的高手，不說武功就說她的毒術想要從一個武林高手手上逃走並不難，可是她卻一次又一次被那堂主重傷，這實在說不過去；後來幾次她都覺得弄月有些古怪，然後就派人去查滄州關於斷魂堂一些隱秘事，哪知她的人被滅口了，但是得到的那個消息卻是讓她震驚的，果然查出弄月與斷魂堂的人有過往來……最後她打算將斷魂堂的堂主擒住就沒有告訴弄月自己的計劃，只是告訴了她撫音會給她一個驚喜。

  所以就有了她和撫音故意給弄月製造機會同高衍說話，她們折返回來躲在門外將他們的談話聽了去。

  「娘娘，奴婢進來了……」敲門聲拉回馥笙的思緒，她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輕輕「嗯」了聲。

  深夜，皇宮是個日夜都明亮的地方，但是總是有人歡喜的時候有人黯然神傷，在黑夜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獨自難過緬懷。

  永樂宮，這座已經被人逐漸遺忘的宮殿，它曾經是那麼熱鬧宏偉，現在卻像是被遺棄的廢殿，在黑夜裡格外冷清甚至陰森——畢竟它曾見證那麼多人的死去，還見證過一代傳奇皇后的香消玉殞。

  黎湛拿著酒壺坐在永樂宮，高長歌生前最愛的葡萄鞦韆架下，一口一口地喝酒買醉。其實馥笙一直都不知道，很多個夜晚，這個男人並沒有在自己的龍延宮，而是一個人來了永樂宮，獨自傷心舔自己的傷口。就連小宇子都不知道。

  別人都說帶著怨氣的人死了會化作厲鬼什麼的，所以永樂宮關閉後無人敢走近，尤其是夜裡。可黎湛卻喜歡夜晚來，他想，長歌大概是真的恨他，竟是連鬼魂都不願見他，如果可以，哪怕是鬼魂也可以啊，他可以讓她索命，只要她肯給他一點點的念想。

  這裡仿佛還殘留著她逗留過的痕跡，他讓人封宮，是想將永樂宮永遠保持長歌在時的樣子，即使沾滿灰塵他也不想打掃，那樣長歌留下來的痕跡就真的沒了。

  「長歌……我好難受，心好痛，你為什麼不願意回來呢……就連魂魄你都不願看我一眼了嗎？」黎湛仰頭將手中酒罈里的最後一口酒喝掉，扔下空壺，又開了一壇，白日裡冷酷的帝王此時卻像個迷茫的孩子般無助。

  一道窈窕的身影輕輕落地，一身夜行衣的女子顯然沒想到會在這遇上黎湛，心道不好，輕輕往後退了退正準備離去，卻聽得他有些醉醺醺的聲音在喃喃自語——

  「長歌……長歌……求你就一次，你的魂魄就一次回來看看我……好不好……」

  女子腳步頓住，回頭複雜地看著已經醉得不成人樣的黎湛，看了眼他腳邊的幾個空酒罈，皺了下眉。

  似是感應到女子的注視，黎湛猛地就抬起頭，迷濛的雙眼突然亮得驚人，女子發現他看到自己了，嚇得立即拔腿準備逃，卻被一雙大手迅速地擒住雙臂，而後落入一個充滿酒氣的懷抱。

  「長歌！是你……嗝，你是不是聽到我的呼喚回來……嗝，看我了？」黎湛死死抱著女子——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馥笙。她只是突然有些鬱悶，想回來瞧一瞧，哪知道會在這遇上喝悶酒的黎湛。

  耳邊是他充滿醉意的呢喃，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馥笙心中酸澀，時至今日，她才發現比起哥哥，黎湛對她已經算仁至義盡，至少他不算欺騙，只是對不起她的孩子罷了……

  想要掙脫卻被越抱越緊，許是感知到她的掙扎，黎湛生怕懷中久違的溫暖身軀不見，便緊了緊手臂，他畢竟是習武之人，男女力氣懸殊，馥笙竟是一時掙脫不開。最後索性放棄了。

  「你放開。」確信黎湛是醉了，馥笙冷冷地開口希望他聽話鬆開自己。他清醒之時定是不會這般的。

  喝醉了的黎湛以為是長歌的鬼魂回來了，沒有一點害怕，反而十分高興地說，「長歌，我不放！我一放你就走了……」

  馥笙：……真是聰明！

  「長歌，你誤會我那麼久，終於肯回來了嗎……我好開心。」黎湛將腦袋埋進馥笙的脖頸中，嗅著她身上的幽香，聲音悶悶的，十分委屈地小聲道。

  身子一震，馥笙幾乎是立即就接著他的話問了，「誤會你什麼了！」

  按捺住心中的激動，馥笙發誓現在她完全相信黎湛說出的話，因為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黎湛不愛喝酒，因為他自己說過喝酒誤事，他怕酒後吐真言心思都叫人知道了。她見過黎湛喝醉的樣子，大婚時他就因為高興多喝了幾杯然後就在她的誘哄下說漏了自己小時候的糗事，然後第二日他因為窘迫就冷著臉半天不和她說話……

  往事這麼突然竄上腦海，馥笙有片刻失神，他們曾經那麼相愛的啊，為何會變成今天呢……

  現在的他與那時的他重迭，喝得這麼醉的他根本就分不清人和鬼，那麼他會不會告訴她一些真相呢，或許她的死或許她的孩子的死與他無關，他也像自己一樣落入別人的圈套，中了計？馥笙這樣想著，就忍不住追問一句，「我誤會你什麼了，告訴我……」

  身後的人熱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脖子上，聽到她的聲音，黎湛就忍不住答應她所有請求，於是有些斷斷續續卻很清晰地說著——

  「我沒有殺你的父兄……我怎麼會殺他們，長歌會恨死我的……我告訴你哦，我放他們走了……恩，原本要廢了他們的武功……不過阿衍答應說，只要我繼續好好待你，就不會再回京城，也不會再謀反了……我就沒捨得廢了他們，我知道……武將很重視武功……尤其你父王愛武成痴……」

  什麼……腦海里有什麼崩塌，馥笙渾身僵硬，血液一下子凝固。

  「你說的可是真的？！」馥笙忍不住抖著唇不確信般地問。

  被馥笙嚴厲的語氣嚇到，醉後孩子心性的黎湛抱著他的手抖了抖，「長歌好兇……」

  馥笙才沒心思管自己是不是很兇，她耐著心思重複了一遍，「你說的可是真的？」只是明顯聲音溫柔了很多。

  黎湛低低地笑了，「這才像話嗎，不要那麼凶……我說的都是實話，長歌不走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我把他們偷偷送到了滄州了哦……」

  滄州！

  是了，難怪滄州會出事，原來——原來很有可能她的人查出了父王的行蹤，父王，父王原來也沒死！難怪了……

  「那你……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馥笙忍住心中的波濤洶湧，聲音都在顫抖，如果早點知道，如果……

  黎湛沒聲了，就當馥笙以為他睡著了還是不願意說話的時候，他有些哀傷的聲音響起，「長歌當時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我被那些老傢伙逼迫，不得不先騙過他們……我故意禁你足，封鎖消息，不讓你知道前朝的事……本來想解決了回頭第一個告訴你的，哪知道你突然打傷了侍衛提著劍來了龍延宮……」

  是啊，當時她根本聽不進去，她聽一個宮人說她父兄被處決了，一氣之下就打傷侍衛提著劍去了龍延宮，這樣想想，當時黎湛看到她欲言又止，她卻被怒氣沖昏了頭，不管不顧地就刺了他一劍……

  「那些老不死的揪著你帶武器闖入皇帝居住的龍延宮還刺傷我這事不放，我為了保你，不得不廢了你的武功……」黎湛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哽咽，「我明明派了那麼多人將你的永樂宮圍住，恰逢與邊境的戰打響了，我不得不去平息戰事……原本我想，等我回來再負荊請罪讓你原諒我的先斬後奏的……結果……」

  頸後突然有溫熱的濡濕感，已經被黎湛的話震驚得呆愣的馥笙身子僵了僵，心猛地一抽，黎湛他——竟是哭了。

  「你怎麼那麼狠心，懷了我們的孩子，你就那麼決絕地一碗毒藥……一屍兩命啊，那可是！你好狠……你知不知道我抱著你沒有溫度的屍體在永樂宮不合眼地待了整晚？我想隨你去，想去地下陪你……可我不爭氣地暈倒重病，等我醒來，宮人告知我，你的屍體已經被母后放置棺木里……怕屍體腐爛……她們釘死了棺木，母后以死相逼，要我將你安葬……我都沒好好抱抱你，就看著她們將你的棺木放入皇陵……」

  馥笙聽著他心酸的話，幾乎是叫著喊出來的，「毒藥不是你叫雪姬給我的嗎！」宮人都能放雪姬進來，不是奉了他的旨意怎麼會進得來？

  「你好狠，你怎麼能這樣……那是長歌我們的孩子啊……孩子，長歌，長歌，孩子……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傷心難過……長歌你不走，我們重新來過……我不怕你的鬼魂，我的長歌即使變成鬼，也是，也是最美的鬼……」黎湛卻是越來越渾渾噩噩地抱緊馥笙，眼淚流進她的衣衫內，滾燙的不止是她的肌膚，還有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你快說！你回答我啊……明明是你不要我和孩子的！明明是你……」馥笙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她竟然一點都不懷疑，一點都不懷疑黎湛這些話，她不知該不該罵自己蠢，她竟然還相信這個男人！

  可是怎麼辦，他的話雖然是醉話，卻真的像是酒後吐真言，而且毫無違和……她該怎麼辦，她一直想要復仇的男人，結果卻是愛自己這樣深刻這樣慘，到底她該不該相信？

  黎湛大約累了，最後竟然就抱著馥笙，站著睡著了。

  馥笙對他的心情有些百味雜陳，如果這一切都如他所說，是真的，那麼這件事中他是最無辜的，她從一開始就找錯了復仇對象。那時候她又該怎麼面對他？縱使他廢了她的武功，因為他的先斬後奏她喪了命，可若不是她的父兄謀反，他夾在大臣和她之間左右為難，也不會出此下策。

  嘆了聲，輕輕將他扶到鞦韆上坐著，就這樣睡一晚會著涼吧……她想著，原本想解下披風替他披上，可是想到明早他醒來發現多了一件披風會起疑，還是作罷。

  最後看了眼他疲憊的睡顏，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都是緊緊皺起的，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平他眉峰的褶皺，將落到他臉上的一縷頭髮別到耳後，這才起身離去……

  而黎湛大概是睡得最好的一晚了，他夢見馥笙原諒他，說會常常回來看他，還看著他入睡……

  就當這是一場夢吧，醒來不要想起我，在我還沒查出一切真相之前。馥笙一邊使著輕功，一邊咬著唇這樣在心裡告訴黎湛。

  給讀者的話:

  四千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