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一個決定

  老人看上去正是花甲之年，斑白的兩鬢之間依稀還能夠看到些許黑髮，皺巴巴的臉上堆砌著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皺紋，遠遠看去如同山谷間縱橫交錯的溝壑似的。

  透過老人瘦削的臉龐和深邃的五官，不難想像其年輕時候一定是個相貌英俊的男人，而且若是讓他跟紀卿年站在一塊兒，旁人就會詫異的發現，這一老一少兩人的相貌竟然有七分相似。

  他就是紀卿年在這個世界裡的父親，姓紀，單名一個忠字。

  紀卿年默默地凝望著眼前的老人，腦海之中思緒紛飛，身體原主的記憶不斷在她的心中湧現，很突然的，她的雙眸之中泛起了水霧，豆大的晶瑩淚珠一顆接一顆的順著臉頰滾落而下，像是斷了線的珍珠。

  明隱就坐在紀卿年的對面，所以很輕易的就發現了後者的異樣，他的身子微微前傾，望著紀卿年不無擔憂地問道：「娘子你怎麼了，沒事兒吧。」

  紀卿年從懷中掏出手絹擦拭了一下眼角，衝著明隱擺了擺手，輕聲說道：「不必擔心，我沒事兒的，只是突然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有些傷感罷了。」

  明隱點了點頭，心中的顧慮消減了許多，他看了床榻上躺著的老人一眼，輕聲詢問道：「阿年，父親他老人家沒事兒吧，怎麼到現在還沒有甦醒的跡象啊。」

  紀卿年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放心吧，我已經替爹爹把過脈了，他的昏迷只是暫時性的，沒什麼大礙，要不了多久就會甦醒過來。」

  她的話音剛剛落下，床上靜躺著不動的老人就呻吟了一聲，皺巴巴的眼皮緩緩的翻開了。

  明隱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老人的異樣，他當即大喜過望，挪著屁股向著床榻移動了一些距離，嘴裡關切地問道：「岳父大人，您可算醒過來了，現在怎麼樣，身子骨哪些地方不舒服，我讓阿年給您診治一番。」

  紀忠仿佛沒有聽到明隱的問話，他睜著昏黃的眸子打量了一下房間四周，最後目光緩緩停留在了紀卿年身上，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紀忠蒼老的面頰上總算露出了一抹難看的笑容。

  「阿年，我的好女兒，我總算見到你了。」

  紀忠衝著紀卿年咧嘴一笑，露出滿嘴發黃的牙齒。

  紀卿年也不嫌棄，上前一步握住自己父親的手掌，嘴裡柔聲說道：「爹爹，做女兒的不孝，最近因為事情太多，都忘了回村里看望您。」

  紀忠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回答道：「你孝順與否，我全都看在眼裡，所以別說這樣的話，我紀忠這輩子能夠有你這麼一個優秀的女兒，簡直是好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紀卿年聽到這種誇讚之語，她一時間竟然還有些不好意思，嘴唇翕動著，就是說不出話來。

  「對了，灶上還燒著一壺水呢，我得趕緊過去看看，待會兒著火了可就麻煩了。」

  沉默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明隱忽然一拍腦袋，衝著紀卿年和紀忠說了一句，而後轉身朝著房門外走去。

  紀卿年見到明隱那倉皇離去的身影，絕美的俏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這麼低劣的迴避手段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明隱無非是想留給他們父女兩人獨處的空間罷了。

  紀卿年攏了攏耳後的髮絲，想讓自己看上去整潔一點兒，她望著紀忠，輕聲開口問道：「爹爹，您怎麼忽然想著來到醫館這邊來了，你若有什麼事兒，托人捎個口信過來就是了，明隱一定會趕過去的。」

  紀忠嘿嘿一笑，抓撓著滿頭的白髮，訥訥地說道：「我在老屋裡閒著沒事兒，就尋思著來醫院館看看你們這對小夫妻，還給你們捎了點兒新采的茶葉過來。」

  說著，老人伸手入懷中，掏出了一個粗布麻袋，他哆嗦著手掌將袋子上的繩子解開，露出了其中那一堆綠油油的茶葉。

  濃郁的茶香瞬間就填滿了小小的房間，紀卿年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使勁兒吸了一口空氣中的茶香，只覺得神清氣爽，身軀的疲乏瞬間一掃而空。

  她接過那一袋子茶葉，將上邊兒的繩子重新系好，動作輕柔地將其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紀卿年望著紀忠，想了想方才開口說道：「爹爹，你一個人待在老屋生活的慣嗎，如果不喜歡留在那裡，不如就來醫館跟明隱和孩子待在一起吧。」

  老人聞言愣了愣，接著連連擺手拒絕道：「還是算了吧，我一個糟老頭子自己生活就可以了，到這邊來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紀卿年搖了搖頭，語氣不悅地說道：「爹爹，你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跟阿隱巴不得你能到醫館這兒來幫幫忙呢，而且小紀成如今年歲尚小，就沒見過自己外公幾面，等孩子再大一些，他跟你就不親近了。」

  紀忠雪白的眉毛緊緊的皺著，似乎在糾結著什麼問題，紀卿年見他這樣，忍不住開口催促道：「爹爹你就聽你女兒的吧，住在醫館平日裡還能有人陪陪你，你一個人留在老屋悶得慌，而且若是生了什麼病，誰來照顧你，娘親她畢竟已經不在人世了。」

  說到最後，紀卿年的聲音忽然低落了幾分，她跟這個世界的娘親可以說是素未謀面，關於娘親的點點滴滴全都是從紀忠口中聽來的。

  紀忠的臉上原本還帶著笑容，聽到紀卿年提起自己已逝的結髮夫妻，他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嘴巴一張一合，半晌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爹爹，你好好兒考慮考慮吧，我出去看看，明隱那傢伙都去了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回來。」

  紀卿年扭過頭去輕聲說了一句，她不敢在此時面對紀忠，怕被後者看見自己眼眶中的濕潤。

  紀忠擺了擺手，神態輕鬆地說道：「不用考慮了，我就聽你的吧，到你們這裡來住一段時間，若是覺得待不習慣，我再回我那老屋住就行了。」

  紀卿年聞言一愣，猛地轉過頭來望著自己的父親，臉上帶著驚喜之色，她本來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卻沒想到紀忠竟然真的答應了下來。

  「既然如此，那待會兒我便跟明隱說說這事兒，以後醫館就交給爹爹你來打理，我在鎮子上當差，抽空就回來陪陪您老人家。」

  紀卿年抓著紀忠樹皮一樣乾癟的手腕，開心的說道。

  紀忠聞言眯了眯眼睛，察覺到了一些端倪，他不由得開口問道：「你剛才說將醫館交由我來打理，那阿隱呢，他是不是也要離開啊。」

  紀卿年愣了愣，沒想到自己這個老父親直覺這麼敏銳，連她話語中的細節都沒放過，她心知一些事情遲早瞞不住，當下索性點了點頭，如實回答道：「是啊，阿隱他想去皇城謀一份差事，我們跟慕容將軍有些交情，那位大人也很看好阿隱，若是能去皇城，想必能夠混的風生水起。」

  紀忠點了點頭，昏黃晦暗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紀卿年，忽然若有所思地開口問道：「阿隱那小子雖然沒什麼出身，可是性子憨直，粗中有細，對你也足夠好，皇城就是一片是非之地，那裡追名逐利的風氣太盛了，明隱到了那裡恐怕有些吃不開。」

  紀卿年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人各有志，他從小習武，骨子裡的野性註定了他這輩子不會甘於平凡，皇城雖然魚龍混雜，可同時也充斥著機會和際遇，至於到底是變成龍還是變成蟲，那就得看他個人的造化了。」

  紀忠搖頭笑笑，望著紀卿年好奇的問道：「阿年啊，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他嗎，勾心鬥角的官場，每前進一步都會引人注目，那小子若是出事兒了可怎麼辦。」

  紀卿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輕聲說道：「阿隱能耐可大著呢，一些小小的失意只會令他越挫越勇，當初看上他，也正是因為他身上具備許多我不具備的品質。」

  紀忠在床上伸了一個懶腰，擺手沖紀卿年說道：「女大不中留，反正你們如今已是夫妻，這些事情由你們自己做主就行了，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也沒什麼好操心的，說多了你還嫌我囉嗦呢。」

  紀卿年聞言忍不住苦笑一聲，無奈的搖頭說道：「爹爹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女兒嫁出去了就不再是你的女兒了嗎，再說了，我們父女倆好不容易才能見上一面，我又怎會嫌你囉嗦呢。」

  聽到這話，紀忠的老臉上再次浮現出了一抹笑容，他怔怔地盯著紀卿年，沉默了好久，忽然輕聲呢喃道：「長得跟你娘年輕時候真像，尤其是這眉眼，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談及自己的母親，紀卿年再次沉默了下來，她對生母並不了解，可這並不代表她就沒有什麼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