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 名正
2023-12-16 13:45:43 作者: 引弓
呼延庚現在是亞父,接下來就是要加九錫,劍履上殿,贊拜不名,一步步的與天子比肩,最終「田氏代齊」的結果,連汴梁的販夫走卒都能看出來,張叔夜等人豈會不知?
但張叔夜心懷社稷,對「呼延代趙」雖然感覺遺憾,但並非不可接受。呼延庚即位有利於社稷和百姓,那趙氏變成個富家翁,張叔夜樂見其成。
張誠伯則是著名的能臣,只要是對朝廷有利的事,他可以和蔡京合作。呼延庚除節度使的詔書,他作為中書侍郎毫不猶豫的副署。至於這個朝廷一步一步變成了姓呼延,張誠伯知道自己管不了,也根本不想管。只要這個朝廷還不錯,那張誠伯就安心做事。
張叔夜和張誠伯,張樞密和張中書,知道同列三相公的張所是一個方正的人,也敬佩他的品格,但沒想到,張所會在這當口,把三人達成默契的事情,拿出來對呼延庚發難。
呼延庚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說道:「天官說什麼主政於內,統兵於外,當我是董卓嗎?」
「爾行廢立之事,定會留下董卓一般的罵名。」張所又改口用表字稱呼呼延庚,「庶康,做一個有功於社稷的名臣,留給兒孫一場富貴,便是足夠,何苦要逆天而行呢?」
逆天而行?張天官你自己掉進坑裡,可不是我擠兌你。呼延庚道:「請教相公,何謂天?」
「常言天,齊究何也?昊曰:無題,未知天也,空空曠曠亦天。」為了編寫軒轅道的教義,呼延庚對涉及天道、天意、天下的古籍還是下了一番功夫。他開始侃侃而談。
慢慢的,就說到了百姓,社稷與天下的區別。
「魏晉代漢謂之禪,以唐代隋謂之禪,本朝代周亦是禪讓,此三者,相公以為,何謂順天,何謂逆天?」
「魏晉代漢之後,便有五胡之亂,可稱逆天而行,而唐代隋,抵禦突厥,讓朝廷沒有再次落到胡人手中,則是順應天意。」張所總不能拉下麵皮說唐太宗是逆天而行。
「那相公以為,御索虜而保汴梁,功績可以和唐國公拒突厥相比嗎?」
「庶康,眼下與隋末又不同,倒是與季漢相似,魏晉強取漢祚,落得五胡亂華,司馬氏的後人給胡人做奴隸。庶康,你要引以為戒」
「相公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對於後世的經典段落,呼延庚也是拿來就用。他當然不記得全篇,但加入自己的理解,相反更有說服力。
「魏、晉人代漢,是天下無父無君而入於禽獸者也。司馬氏何怪其相率臣於劉聰、石勒,觀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動其心者乎?何以亡天下?乃司馬只顧其一家一姓之朝廷也。」
呼延庚借著後世顧炎武的話,把朝代與天下區分開來。接下來的工作就簡單了,只要證明宋代一定會滅亡,但呼延庚篡位,亡的是趙宋,呼延庚不篡位,亡的是天下。
話題慢慢進入了呼延庚熟悉的軌道——架空歷史。要證明趙佶、趙桓、趙構是昏君三連沒有一點難度。
張所謹守「臣不言君之過」,又不習慣昧著良心說話,就不再和呼延庚爭論。
現在辯論進入尾聲,即「保天下」才能得到百姓的支持,而百姓只會支持「保天下」的人,「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四次汴梁之圍,販夫走卒都站上城牆,與金賊廝殺,誰得到百姓的支持和愛戴,還有疑問嗎?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果然是高論。」張叔夜打圓場,「誠伯兄,你看這梅花凌霜斗雪,風骨俊傲,不如你我各自賦詩一首。」
張誠伯也笑:「一時沒什麼佳句,不如以梅為題,做七字聯。」
呼延庚道:「這般風雅,末將只好遁走。」他提起酒壺,「待吾與列位相公斟酒去。」
待他走進屋去,張叔夜道:「今日可為天官捏了一把汗呀。」
「樞密見笑了,吾觀此子,雖然年紀輕,讀書也不多,但胸懷寬廣,絕不至於惱羞成怒。」
「此子其勢已成,對陛下也算親厚,天官,你我阻擋不了他。」
「唉,盡人事,聽天命。只求救得趙氏一族的性命。」
呼延庚不知道三位相公的這番議論,他召集河北河東的文臣武將進京,就是要借著封賞的名頭定製度。
大約在上元節之前,外地的文臣武將們都到了汴梁。馬擴看見汴梁城牆,不由得有些恍惚。近十年以來,戎馬倥戎,馬擴曾經數次進出汴梁城,但多數都是兵火紛飛的景象。要說
和眼前一樣的繁華的燈市,還需回溯到宣和三年。
那一年,馬政,馬擴父子與金人結下了海上之盟,馬擴回到京城,與趙隆的女兒嚲娘完婚,那個上元節便是汴梁渡過。那一次他住在劉錡家中,劉家娘子在潘樓街置辦了一桌酒宴,以觀賞道君皇帝鹵薄隊的威儀。
從那以後,汴梁就進入了永無止歇的廝殺和毀滅當中。不到十年的時間,四次圍城,城牆之外早已是溝壑縱橫,現在簡單的用木板鋪出幾條大路。
以州橋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輻射的幾條最熱鬧、寬敞的大街,諸如天漢橋街、臨汴大街,馬行街、潘樓街,界身、桃花洞,炭巷,早已不復存在。汴梁城中全是用青磚搭出的一排一排的房屋,牆壁上整齊的開著射孔和觀察口,屋頂上安裝著用來掛信號旗的竹竿。
整座汴梁城,就是一座工事,或者叫,築壘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