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一章 信任

  肩膀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蘇青玉稍微使了一下力氣，讓傷痛更加強烈。

  只有這樣，她才能時刻拿起匕首，才能提醒自己不要對穆鈺手軟。

  有很長一段時間，蘇青玉和穆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互相對視著，都想要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出最後一點不舍和眷戀。

  可惜，他們對彼此的誤會太深了。

  曾經海誓山盟，早就在權力的重重陰謀里被扭曲，被掩蓋，如今滄海桑田之後，只剩下悲涼和無限的恨。

  蘇青玉恨，她恨穆鈺的冷酷絕情，她恨自己痴心錯付。

  「你信我嗎？」穆鈺的聲音恨平靜，在涼涼夜色里顯得格外悲戚。

  他沒有看蘇青玉，只是低頭看著地上，在問蘇青玉，卻更像是在問自己。

  一陣夜風吹過，他的長袍翩然而動，拂走了腳邊的一片落花，余香太微弱，穆鈺即便竭盡全力也聞不到，而想要挽回那片花瓣，也為時太晚。

  或許當初，就不應該讓它凋謝落地。

  穆鈺的話一字一句敲在蘇青玉心上，她也看到了那片落花，似曾相識的話，穆鈺以前也說過。

  可那都是以前了。

  如果還是以前，她依舊是那個被幸福沖昏了頭腦的蘇青玉，也許會對穆鈺這樣的話而怦然心動，然後無可逃避地去擁抱他，信任他。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

  她手裡捏著淬了毒的匕首，他們沙場再見，已然為仇。

  再也回不去了。

  「你有什麼值得我相信的？」蘇青玉的聲音很小，但是略微有些激動。

  她拔出匕首小退一步，刀尖直直對著穆鈺的心窩，笑聲中帶著悲涼和厭倦：「以前我就信了，可信的結果是什麼？就是你不斷想要置我於死地，還拉上了我的念兒陪葬！你一直把自己放在一個高高在上不染塵俗的位置上，從來就沒有好好想過我的感受！現在我們反目成手，你滿意了嗎？」

  儘管蘇青玉早就警告過自己不要哭，可是在這樣的場景中，面對這樣的穆鈺，她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滾滾而下。

  蘇青玉咬著牙根恨恨地盯著穆鈺，任憑眼淚砸落在地上。

  「現在我們到了這般田地，全都是你穆鈺一手造成，你憑什麼在這裡不疾不徐要我相信你？」

  又一陣夜風吹過，比剛才的更厲害了些，蘇青玉穿得單薄的身子不禁有些瑟瑟發抖。但她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依然拿匕首指著穆鈺。

  「你想殺我？」面對著匕首，穆鈺一步一步走向蘇青玉，聲音依然很平靜，就像是肯定蘇青玉不會殺他一樣。

  「你不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很幼稚嗎？今天，最差的結果，就是我們，同歸於盡！」蘇青玉低低地笑著，看著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穆鈺沒有一點點往後退的意思，反而將匕首捏得更緊。

  就在穆鈺和蘇青玉的距離快要足夠蘇青玉正好殺死穆鈺時，蘇青玉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些暗衛，泛著寒光的長劍讓蘇青玉的心感到了強烈的刺痛。

  「九王爺，你先撤！蘇青玉刺殺您的證據足夠，屬下們現在就可以將她原地斃命！請殿下放心！」其中一個暗衛朝穆鈺低吼一聲，似乎是故意說給蘇青玉說的。

  蘇青玉用冷冽的目光看了穆鈺一眼，而後仰天長笑了幾聲，悲切的聲音里夾雜著絕望：「穆鈺，你早就策劃好了是不是？你為了給自己一個清白譽，一步一步引著我刺殺你，然後再找人把我拿下，這樣，我蘇青玉就遺臭萬年，而你穆鈺就能流芳千古？」

  蘇青玉冷冷笑著，笑容從冷魅變成詭譎，如同夜裡的幽靈一般。

  「可是你忘了我是怎麼一夜間屠盡南嶽的嗎？是恨！」

  蘇青玉輕輕閉上了眼睛，感受著四周逼近的殺氣。

  她在心中不斷冷笑，她能感覺得到，穆鈺給她安排了多少人手。

  鳳國，註定要變成第二個南嶽！

  就在那些暗衛的長劍要刺到蘇青玉的一瞬間，蘇青玉突然睜開了眼睛，施展輕功而上，迅速移到他們的身後，然後兩個漂亮的迴旋轉身，那些人紛紛倒地，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這次蘇青玉臉上沒有鮮血，可是她的笑容，使得那張臉比沾了鮮血還要可怕。

  「一群廢物！」蘇青玉冷眼看著地上的屍體，不屑地哼了一聲，重新看向穆鈺，「穆鈺，這又是一筆仇。」

  穆鈺看著那些暗衛，知道自己被算計了。

  他從來沒有過什麼暗衛，更沒有吩咐過誰來趁機殺蘇青玉。

  太遠真人！

  穆鈺的腦子裡突然就蹦出了這樣的字眼，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搖搖頭。

  「那些暗衛不是我的人。」穆鈺看著渾身散發著濃重戾氣的蘇青玉，輕聲說道。

  可是蘇青玉被穆鈺傷了那麼多次，又怎會輕易相信？

  她唇角的笑意從來就沒有停滯過，她漂亮而又嗜血的眸子死死地叮囑穆鈺，咬牙切齒道：「賊喊捉賊，還想拿這種手段再騙我一次嗎？」

  穆鈺知道自己無從辯解，便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而蘇青玉卻有些猶豫了，她不知道穆鈺為什麼不反抗。

  突然間，整座皇城燈火通明，身後也傳來了無數的人囂馬叫聲，冰涼的夜裡，蘇青玉感受到了火把的陣陣熱浪。

  她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穆鈺，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嗎？」蘇青玉沒有管身後的馬蹄陣陣，用灼熱的眸子逼視著穆鈺。

  穆鈺的喉結動了動，他想要解釋。

  這些人根本不是他喚來的，他和蘇青玉之間的誤會，從來就不是他的錯！

  「你若是還願意信我，那麼這些人，便不是我派來的。」想了半天，穆鈺終究只說出這麼一句。

  「穆鈺，我受夠了！」

  這是蘇青玉說的最後一句，隨後她便轉身，殺進了千軍萬馬中。

  她仍然有傷在身，她不清楚自己是否能活著回來，但是她盡力了，她盡力殺了更多的人來為她愛的所有人陪葬！

  刀光劍影中，她的餘光看見了穆鈺，他在原地怔愣半晌，隨後也殺入了茫茫人海。

  一個蘇青玉，一個穆鈺。

  在氣勢如虹的大軍中未曾退卻半步，他們的心中各有執念，一個是救人，一個是殺人。

  蘇青玉的潛能被完全激發出來，她殺了一個統領，奪過了他手裡的長劍，招無虛發，劍劍斃命。

  她的身旁有無數人倒下，她沒有覺得殘忍，反而殺心更重。

  她又想到了念兒，她無辜的孩子！

  「我要你們所有人陪葬！」蘇青玉雙眼發紅，雙手握劍，起落間皆是人頭落地。

  招式狠厲，殺人快准狠，讓靠近她的人都有些瑟縮。

  突然間，穆鈺靠近了她，和她站在了同一個位置，兩個人肩靠肩，都殺紅了眼。

  「是來救我的？」蘇青玉冷笑一聲翻轉起身，舞劍成神，幾個轉身過去，一排人逐個倒地。

  穆鈺沒有回答蘇青玉，自顧揮舞著手中的劍，和蘇青玉一樣，劍落之處人頭落地，也沒有一絲手軟。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重，蘇青玉卻越來越興奮，殺得人也越來越多。

  穆鈺轉身提蘇青玉擋刀間受了傷，卻沒有說出來，只是強撐著，直到唇色蒼白渾身大汗淋漓。

  「蘇青玉！」穆鈺強行撐了起來，略有些吃力地揮動著手裡的劍。

  蘇青玉驀然轉身，看見受傷的穆鈺有一剎那的驚慌，隨後便是一陣快感。

  「穆鈺，這就是報應！」蘇青玉冷笑著，卻還是為穆鈺擋掉了刺過來的一把暗劍。

  就像她本能的一樣。

  看著穆鈺頭上的冷汗越出越多，蘇青玉有種心慌的感覺。

  「我帶你離開這！你是我的仇人，我要親手殺了你！」蘇青玉朝穆鈺怒吼了一聲，隨即掃身而過，斃了她和穆鈺一周的人。

  騰開一定位置之後，她閃身從腰間抽出軟鞭，不斷旋轉，抽著一圈的人。

  一時間，鞭聲如雷，嚎叫聲四起。

  她的鞭尾也是浸過毒的，每抽一個人，那個人就會立刻倒地，全身氣血凝滯抽搐而亡。

  蘇青玉的頭髮在舞鞭中已經完全散開，長發飄然，像極了鬼魅。

  她的旋轉速度越來越快，並且越來越沒有規律看，讓打前陣的人有些亂了陣腳，並且遲遲不敢靠近。

  蘇青玉突然停下將鞭子甩出，使鞭子纏住了遠處的一個石雕像，隨即，她帶著穆鈺騰身而起，跳出了包圍圈。

  又趁著那些人還未重新反包圍的時候，又甩出了鞭子，帶著穆鈺騰躍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她知道穆鈺的寢殿裡有暗室，並且暗室的門是用特殊的石頭做成，很難打開。

  定了定心神之後，蘇青玉帶著穆鈺回了暗室。

  清靜了。

  蘇青玉將穆鈺放在一旁，自己拿著劍居高臨下地看著穆鈺。

  「怎麼還不動手？」穆鈺捂著汩汩流血的傷口，似笑非笑地看著蘇青玉。

  「那日城樓上，你說了『殺無赦』，你可有想到你也有今天？」蘇青玉冷笑著逼近穆鈺，動了動手裡的劍，卻依然有些不忍。

  「那日城樓上的並非是我，而是穆軒，就像今日用兵的不是我，依然是穆軒一樣。」穆鈺的盯著地面笑了笑，像是在自嘲一般。

  愛了一生一世，卻還是敗給了層層的陰謀和不信任。

  「你撒謊！」穆鈺的話讓蘇青玉一瞬間激動起來，她不敢相信穆鈺的話，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執念一直是錯的。

  「你從來都不肯信我。」穆鈺痴痴地笑了一聲，隨後猛烈地咳嗽起來，臉色也更加不好。

  蘇青玉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穆鈺，想了想今晚的所有。

  如果是穆鈺派的人，如果穆鈺想殺她，那為什麼又要冒險救她，甚至還為了她受傷？

  難道僅僅是為了做戲，讓自己再一次相信他嗎？

  蘇青玉盯著穆鈺，內心翻湧，所有的思緒湧上來，讓她無所適從。

  她感覺到自己掉進了一張巨大的網裡。

  「小心！」就在蘇青玉出神的時候，穆鈺突然掙扎著起身一把撲到了蘇青玉，隨後悶哼了一聲。

  蘇青玉這才回過神來，發現暗室里還藏著一個人。

  「下地獄去吧！」蘇青玉看著奄奄一息的穆鈺，心中的仇恨加上悔恨一起噴薄而出，她拿起匕首用手腕迅速推出，匕首沒入了那個人的心臟，那個人還未來得及說話便倒地身亡。

  蘇青玉這下相信了穆鈺說的所有，因為穆鈺，拿命救了她。

  「青玉…我從未背叛過你！」穆鈺躺在地上，雙目無神，言語喃喃。

  蘇青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她抱著穆鈺痛哭失聲：「對不起…對不起！我帶你出去！我不會讓你死的！」

  穆鈺搖搖頭，吃力地抬起一隻手撫摸著蘇青玉的臉頰，聲音輕柔，像從前一樣：「你的畫像後有機關，連著的通到可以直接將你送出宮外，只有我知道。」

  「我愛你。」

  穆鈺咬牙說了一句，便垂下了撫摸著蘇青玉臉頰的手，另一隻手展開，裡面抓著那片落花。

  他抓住了。

  「穆鈺！」蘇青玉抱著漸漸冰涼的穆鈺，歇斯底里地哭喊了出來。

  她恨自己錯信了人，終究負了穆鈺一世。

  往事歷歷在目，她突然感覺到無比疲累，心愛的人死在自己的手裡，她的錯，無法挽回。

  蘇青玉心胸鬱結，突然吐出了一口鮮血，然後倒了下去。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內功盡失，能感覺到自己的微弱。

  她又看見了穆鈺。

  蘇青玉用最後的力氣抓緊了穆鈺的手，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下一世，我們一定逃離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