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醋罈子

  一聲清朗中夾雜著恭敬的聲音響起，房裡的雲淮走出來，手上還執著一本書卷，就見冬刃正垂首站在院中門前，垂著的右手則拎著一個紙袋子。

  雲淮抬腳走過去，一邊問道：「如何？」

  冬刃於是將紙袋子舉起來，雙手奉上：「大人吩咐屬下去衣遇閣競拍的衣裳已經成功到手，這就是那件拍賣下來的衣裳。」

  雲淮頓了頓，片刻後有些無奈道：「我讓你去競拍，目的只是為了給寒瀟捧場罷了，這件衣裳拿到我這，我又如何用得？」

  冬刃聞言微窘，有些尷尬地空出一隻手摸了摸鼻子。

  他當然知道即便把這件衣裳拿給自家將軍，雲淮也是穿不了的——沈姑娘同自家將軍日夜相處，別說是讓將軍穿上這件衣裳了，就是把衣裳放在家裡，都極有可能會被沈姑娘發現。

  屆時不就等於是對沈姑娘不打自招，讓他去競拍衣裳的人就是自家將軍嗎？

  不過，大人特地交代他今天衣遇閣競拍，他辦完事回來跟大人稟報情況，怎麼著，也得給大人看看成果吧？更何況待自己還有沈姑娘退回來的那四十多兩銀子呢，這也得跟自家將軍說一說。

  「屬下這不是看這衣裳的確好看嘛……」冬刃在外總像是戴了一副面具，要麼是恰到好處的笑容，要麼是面無表情，只有面對他家主子云淮，才會顯露出些真實的表情。他訕笑道：「屬下覺得，沈……夫人這件衣裳簡直就是給大人量身定做的，一看就很適合大人！」

  冬刃一想到待會兒要跟雲淮說沈姑娘退回銀兩的事，他就有些頭疼，生怕大人會因為這件事而不悅，因此只好趁著個時候，趕緊先拍幾個馬匹，把自家將軍哄高興了再說。

  而不得不說，也不知是冬刃那句久違的形容沈寒瀟「夫人」的稱呼，還是因為他說的量身定做，雲淮真給他的馬匹取悅到了，面上神色雖然依舊淡然，眼底卻浮現出了些微愉悅的神色。

  「我知道，」雲淮開了口，語氣里還有點不易察覺的炫耀：「寒瀟之前拿到這件衣裳之時，就讓我試穿過了。」

  冬刃：「……」他毫不懷疑自家大人是在跟他秀恩愛。

  雲淮說著想到自己當時穿著這件衣裳時，從沈寒瀟眼裡看到的驚艷和讚賞的神色，他忽然又有些想要把這件衣裳收藏起來了。

  他沉吟片刻，道：「你把這件衣裳收起來吧，待日後能用的時候再用。」待往後和寒瀟坦白了自己的身世來歷，再把這件衣裳翻出來穿一穿也行，再不然，他也能把這件衣裳收藏起來——畢竟這可是寒瀟頭一回嘗試設計的衣裳，單憑這一點，就頗有收藏的價值了。

  冬刃一口應了下來，心裡卻偷偷一樂，暗道自家大人果然還是捨不得真的不要這件沈姑娘設計的衣裳。

  「寒瀟看到你什麼反應？」雲淮又問。他記得上回寒瀟看到冬刃，是他易容帶著冬刃一塊去古鏡酒樓，後來冬刃又披了另一張面具，引來了綏陽城的城主到古鏡酒樓去給寒瀟解圍。

  而據後來冬刃回來跟他稟報，寒瀟也認出了，領城主去的人和他帶著一塊去的冬公子是同一個人。

  那麼寒瀟也自然是知道冬刃同自己的關係的，少不得可能還猜到了冬刃不止是他好友這麼簡單。

  冬刃於是事無巨細地把競拍結束之後，沈寒瀟單獨約他到會客廳聊天的內容說給雲淮聽。

  明明只是一些瑣事，冬刃卻見自家將軍聽得極為認真，那神情，幾乎跟平時在戰場上聽手下稟報軍情的神情一模一樣，讓冬刃內心又是好一陣唏噓。

  雲淮聽著聽著，眼底逐漸露出了含著些微寵溺的笑容，道：「寒瀟還是這麼聰明。她這是已經看出來了，你是我的人，你今日會去衣遇閣，也是聽了我的話。」

  冬刃毫不猶豫地繼續拍馬屁附和：「是的，大人。夫人之聰慧非常人可及。」就是因為看出來自己是將軍叫去競拍衣裳，所以沈姑娘才會退錢啊。

  冬刃又觀察了一下雲淮，見他此刻心情不錯，才終於把最後沈寒瀟退錢的事說了出來：「大人，屬下離開之前，夫人把這衣裳送過來的時候，還順帶著返了屬下四十多兩銀子。」

  他說著便垂下頭打開手裡的紙袋子，來的路上他就已經看過了，袋子裡的確有四十二兩，用一個紙袋子包著。他將紙袋子掏出來，當著雲淮的面打開。

  此時太陽還未下山，陽光照射著紙袋子上的銀子，閃出了點點銀光。雲淮看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眼底的愉悅倏地沉了下去，抿著嘴一言不發。

  冬刃小心翼翼地透過雙手捧著的紙袋子看雲淮，一見自家將軍肉眼可見地氣息沉了下去，忙道：「沈姑娘說，這是友情價，在給屬下打折。她說如果屬下沒來，這件衣裳也買不到五十八兩的價格，所以給屬下打了折也還是不虧。」

  雲淮聞言還是面色淡淡地，眼裡也不複方才的愉悅輕鬆。

  說什麼友情價……寒瀟其實就是知道了是自己讓冬刃去衣遇閣，不想欠自己人情，卻又不好意思直接回絕，所以才以這種方式，能同他少一些牽扯罷。雲淮心想。

  「大人，」冬刃看著自家大人的神色，乾巴巴地繼續道：「沈……夫人還說了，五十八，五八是個好數字呢！」

  雲淮沒什麼情緒地撩起眼皮：「嗯？」

  冬刃於是學著沈寒瀟跟他揭謎時的那副神情語氣：「五八，我發呀！」

  雲淮微微一愣。

  冬刃這廝平日裡戴了不知幾副面具，雖然他本人真實情況下跟雲淮相差無幾，都是沒什麼表情的人，可他每回戴上不同的面具，都能依據那副面具該有的性格做出不同的神情，演得毫無破綻。

  因而在他刻意模仿之下，雲淮恍惚間似乎都能看到，面前站著的人不是冬刃，而是他心上的那個人。

  不，若是他心上的那個人，再說這句話時，應當會有更俏皮的神情，眼裡的笑也應當是狡黠的，像狐狸一樣……

  雲淮心裡微癢，原先的那些失落消沉已經一掃而空。然而他回過神來，見眼前站著的人是冬刃，而方才寒瀟說那些話時，也是對著冬刃說的……

  一想到有別的人見到寒瀟靈動俏皮的模樣，雲淮心底忽然就像打翻了滿滿的一罐醋罈子，酸得冒泡。

  他劍眉一皺，冷冷道：「沒個正形，好好說話。」

  冬刃：「……」

  他這不是為了討將軍開心嘛！剛剛將軍明明有一瞬間都快被他逗笑了，這怎麼忽然間又生氣了？？

  冬刃怎麼想，也想不出來，他家將軍竟然是吃醋了。

  冬刃迅速地把收斂神情，讓自己回歸平常那個面無表情的狀態，雙腿一合，做出一個聽令的姿態：「是，大人！」

  雲淮吃醋也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這會兒也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跟冬刃計較，而且本來就是自己派冬刃去接的任務，現下卻還吃冬刃的醋……

  雲淮有些懊惱地掐了掐眉心，暗道自己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清了清嗓子，再看冬刃手裡捧著的那白花花的銀子，卻也沒剛剛見到時的鬱悶了。他道：「這些你收著吧，這段日子辛苦你來回跑了。」

  「？！」冬刃驚訝地瞪大了眼。

  四十多兩呢！居然全給他？冬刃簡直是受寵若驚了，四十多兩都夠他喝上幾壇絕世佳釀了。他正激動地要跟雲淮道謝，而後又聽到雲淮後面說的那一句話，心裡的受寵若驚頓時化為了誠惶誠恐。

  「不辛苦不辛苦，」冬刃嚇得瞬間單膝跪地，習慣性地要一隻手撐著膝蓋，而後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捧著那堆銀子呢，忙就著跪地的姿勢，把銀兩高高舉過頭頂：「聽從大人吩咐是屬下份內之事，屬下一點也不辛苦！」

  不怪冬刃因為雲淮這點賞賜就覺得誠惶誠恐。雲淮往常對待自己手下的人，總是賞罰分明。雲淮御下嚴苛，對於他手下的人來說，他們都覺得被雲淮罰是很正常的事，因而也早已習慣做錯了事就會被罰，可手下們偶爾得到雲淮的賞賜，卻都會興奮得恨不得跟自己的哥們兒炫耀一遍，得瑟個不行。

  而能得到將軍的賞賜，要麼是軍工比他人優越，要麼是出的任務比別人更多，而冬刃卻是一直自以為，跟著沈寒瀟的活兒並不難，雖過去需要時時刻刻緊盯著沈姑娘，片刻也不離開，要保證沈姑娘時刻安全，偶爾還得大半夜過來聽自家將軍的指令，有的時候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可是這些跟那些在暗地裡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相比，冬刃卻是潛意識覺得，他的這份活是輕鬆的，壓根就不值得自家將軍賞賜。

  因此雲淮此時不過順手送他一點銀兩，說了一句辛苦他的話，冬刃就覺得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了，甚至開始琢磨，自己會不會是哪裡做得不好，自家將軍這句辛苦他的話說完之後，就該讓他麻溜滾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