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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0:12:26 作者: 血河
話雖如此,但也不能過早蓋棺論定。黎縱叼起了根煙,齒縫裡說出來的話帶著鼻音:「我們剛從藍衣那兒揪住陳彪販毒的證據,轉頭他就死了,是不是太巧了?」
余霆明白他的意思,慢吞吞地把窗戶放下一條縫,淡淡的菸絲飄過來,讓他的精神醒轉了不少:「如果不能證明這不是巧合,那它就是巧合。」
「言之有理。」黎縱立刻贊同,「那你有什麼想法?」
余霆沒有看他,順著思路說:「從現在掌握的線索看,陳二以陳彪的身份成為了京西善建的員工,中途跟何靖雯產生了情感糾纏,被識破涉毒之後立即二人分手,陳彪隨後被公司調到了譚山的工程上,在散貨帶毒的時候發生意外,死在混凝土樁里,建築商想壓下這件事,和死者家屬私下解決,一切順理成章,但其中有一個疑點。」
黎縱單手把著方向盤,朝窗外彈了彈菸灰:「說來聽聽。」
「何靖雯明明知道陳彪涉毒,為什麼不向警方檢舉,還讓他繼續留在公司?」
黎縱順著他的思路捋了捋:「的確,何靖雯明知陳彪有可能會對他展開報復,她寧可在家安那麼多監控,也不願意讓警方做他的保護傘,這中間怕是還有隱情。」
窗外的風聲很大,夜幕逐漸籠蓋下來。
黎縱吐了口煙圈:「還有一個疑點。」
「…」
「陳彪死於意外,如果走法律途徑,建築商會面臨巨額賠償,私下解決不但要面臨賠償,還犯法,一個企業為什麼要選擇犯法?」
余霆看向他。
黎縱又補充了一句:「即使京西善建想要穩住股價,但為此挑戰法律未免因小失大了。」
「上市集團最注重形象和口碑,很多大企業在發生了這樣意外,都會選擇避開法律,這是行業的現狀,是社會默認的途徑。」
余霆的這句話說得不痛不癢,但在黎縱聽來就有點變味了。好像他還很認同這種鑽了法律漏洞的行為。
黎縱的眼皮先是一垂,然後一抬,從下往上撩了余霆一眼:「默認就合理?」
余霆神色不變:「雙方協議私了,死者家屬能得到的賠償是走法律程序的兩倍,甚至更高,對雙方都能實現利益最大化。」
黎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按照理性分析和利益價值出發,這麼說也沒有錯,可是這套理論放在一條鮮活的生命上,就未免顯得過於冷血了。
黎縱語塞半晌,道:「照你這麼說,那工傷條例的意義何在?」
余霆竟然毫不猶豫接下去:「工傷條例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威懾,讓事故單位意識到員工生命可貴的同時,也讓私了的價格如日倍增。」 ??
黎縱疑惑:「這是什麼歪理?」
這工傷條例還成了促進「行業黑市」的助燃劑了?
以前程瑞東是這麼教他的嗎?
余霆垂了垂眼:「逝者已矣,他的死如果能為他的家庭爭取更大的利益,也算為家盡力了。」
黎縱覺得他的腦迴路完全跑偏了,不自覺地反駁:「那是自己的親人,怎能簡單用貨幣來衡量?現在就是太多人有這種貪婪近利的想法,才讓多少冤案永遠不能重見天日。這工傷條例的宗旨從來不是服務死者,它是為了捍衛生者所追求的真相和公義。」
黎縱義正詞嚴,引經據典。看著余霆沉默的側臉,黎縱覺得自己的口才真是了不得。正在他準備繼續授業解惑之時,余霆忽然笑了。
「見了天日,人就能活嗎。」
他聽見余霆說。
余霆語氣平和,他就這麼平靜凝望著黎縱,淺色的眼瞳中壓抑著某種厚重的陰翳,顯得靜謐而冷漠,毫無生機。
黎縱只是同他對視一眼,就像被涼水從頭澆到尾。
這一刻,他知道余霆對生死的理解必然更多,偏執也更多,但此時此刻,余霆不會用語言告訴他更過。
車子駛入了一片顛簸的下坡區,地面土塊凹凸,碎石遍地,坡下就是泗龍江,斷裂的橋樁一半被鋼筋牽扯著搖搖欲墜,一半沁泡在河水中。
黎縱輕點剎車,不知怎麼的,他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安慰一下身邊的人:「余霆。」
余霆的餘光瞥了他一眼,旋即沒等他說話就徑直開門下車了。
黎縱:「…………」
沒說出口的話就像一口乾饅頭堵住了嗓子眼,下不去又上不來,差點給黎縱哽出心梗來。
泗龍橋在譚山市境內,橫跨泗龍江的第四座大橋,全長387.9米,兩岸是鬱鬱蔥蔥的防洪堤,20根橋樁破開水面,筆直排列,只是左岸第一根橋樁被自燃的載貨遊艇炸毀,進行過半的工程因此被緊急叫停。
夜幕降臨,堤岸下的工地亮著燈,穿著各式警服的人在沙地上穿行。技偵正在做現場大面積的痕檢,民警找來了當時的目擊者,正在大橋下指認陳彪當時的行動軌跡。
河風凜凜,吹得風衣簌簌作響,黎縱大步穿過人群,走到臨時搭建的橘色塑料帳篷下,簡衡和老馬正坐在一排電腦屏幕前,以三倍速瀏覽著工地近半個月來的監控記錄。
老馬看見黎縱走來,連忙就要起身讓座,黎縱把他的肩按了回去,問簡衡:「進展如何?」
簡衡搖了搖頭,把畫面切換成一小段影像資料——
視頻里一個穿著深藍色工裝的男人正從一間板房裡出來,右手拎著水桶,左手抱著一個黑色雙肩包,鎖上門後,鬼鬼祟祟地走進了監控的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