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尋蹤辟蹊徑
2023-12-15 08:57:56 作者: 太離之火
鄭顥對這樣的處置很滿意,但他不知道皇帝已經在心中給他父子二人和令狐滈記了一筆。
令狐滈在整個大中朝都沒有中進士,而鄭顥也一直沒當上宰相。
《資治通鑑》還有一個鄭顥謀相位的故事:大中十年,時任戶部侍郎的鄭顥非常想當宰相。他父親鄭邸德聽說後就寫信說:「聞汝已判戶部,是吾必死之年;又聞欲求宰相,是吾必死之日也。」鄭顥害怕,於是上表請轉為清閒的官職,後改任秘書監。
這個故事編得漏洞百出不合常理,鄭邸德怎麼會寫信這麼說?
他根本沒有理由阻止兒子拜相。
這其實也出自野史傳奇,是鄭家人自吹自擂,而真實情況是宣宗不讓這個女婿當宰相!
當然皇帝是不會明說的,所以鄭顥一直蒙在鼓裡,以為岳父很賞識他,在宣宗死時還悲痛不已,留下唯一一首傳世的詩文。
至於鄭邸德,大中八年就外放,一直沒回長安。
宣宗教女的故事最早出自張固的《幽閒鼓吹》,司馬光沿用寫入《資治通鑑》。
張固時任金部郎中,大中末年出任桂管觀察使。從行文看,他與鄭家交厚,只怕也是學生親友團的成員。
宣宗嫁女到教女的整個故事鏈,都有鄭家自我鼓吹的嫌疑,好像是皇帝硬要把女兒嫁到鄭家,而公主嫁過來之後經過皇帝的教訓,是龍給我盤著是虎給我臥著,老老實實接受再教育,成為鄭家的好媳婦!
而從唐宣宗喜歡寫傳奇鼓吹自己,就可以看出當時的社會風氣,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都是一幫能編故事的寫手。
整個晚唐歷史由於朱溫篡唐,史料大部分缺失,後人多是從野史傳奇中尋找真實,但其中很多故事太過不合常理。而鄭氏明顯把持當時文脈,留下很多文章,形成一個完整的自誇版本。
但從鄭氏父子後來官場沉浮軌跡來看,至少在宣宗一朝,他們雖然表面風光,卻對宰相之位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要知道宣宗朝有二十多位宰相,如果這父子倆真得聖眷,不可能都當不上宰相!
駙馬家的風波算是平息了,但令狐滈卻被打得臥床不起。
打人的兇手沽了兩斤酒,回到華陽觀,正碰上左奎送紅蕊回來。
郭弘看到左奎就問道:「怎麼是你送人過來?」
左奎哈哈一笑,說道:「我家外郎讓某送人,還讓查明劉娘子的住處,這讓老左好生為難!」
劉燕娘過來查看紅蕊的傷勢,見沒有傷到筋骨鬆了口氣,對左奎說:「他是想看女兒,你告訴他便是,只是要瞞著崔氏。」
左奎點頭應了,他提著板斧,身上還背著一部分賣牡丹所得的銅錢,十分沉重,見一切安好就告辭離去,走的時候又看了燕娘一眼,見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心中暗嘆一聲,看來這美人只有主人才配的上,他還是自作多情了。
宋華陽在劉燕娘屋中,替紅蕊看傷。
燕娘見天色已晚,而她要照顧受傷的紅蕊,就托郭弘和曹守真去接小玄機回家。
郭弘兩人出了華陽觀,很快來到國昭坊李家南園,從側門進去,尋到小玄機讀書的那一排廂房。
還沒到門口,就聽到聲音嘈雜,似乎有不少人在裡面。
他們進去一看,原來是坊正帶著坊丁正在與姚氏說話。
李家南園也有不少人擠在這裡圍觀,還有一些孩子的家長。
郭弘耳力好,聽到議論吃了一驚。
只聽姚氏說道:「坊正,我夫君沒有回來,這事奴家可擔待不起。」
坊正說道:「各家的孩子在你這裡讀書,莫名奇妙就不見了幾個,此事某家也無法瞞下,只能上報縣衙請李明府定奪。」
郭弘心中著急,就擠上去問姚氏:「我玄機妹妹在哪裡?」
姚氏認出是早上跟燕娘過來的少年,就答道:「今日丟了五個孩子,玄機和袞師都在其中,我真不知道怎麼跟義山(李商隱)交代!」
郭弘眉頭一皺,問姚氏道:「今日可有陌生人來過?」
「沒有……有兩個人送孩子過來,說是要看看學堂授課的情況,後來又走了。」
坊正一拍大腿,說道:「哎,可是一對中年夫婦?」
姚氏點頭。
坊正又說:「這就對了,南城這一片已經發生過幾次類似的事情,都是一對夫婦帶著孩子去學堂里查看,當天那學堂就會丟幾個孩子,到現在都沒有找回來!」
這不是集體拐賣嗎?
郭弘問坊正:「官府可有什麼說法?」
「李明府已經去跟五陵會交涉,不過到現在還沒有結果。」
郭弘問道:「五陵會是什麼?」他在街上還參與了械鬥,但一直沒機會打聽五陵會的來歷。
他發現自己問出這一句,旁邊的人都面露懼色。
坊正嘆了口氣,說:「小兄弟想必是從外地才來長安的,我們萬年縣這邊五陵會控制東市,會中很多青皮無賴欺行霸市,向小商戶勒索錢財,還做些拐賣婦人兒童的事。」
郭弘聽了心頭一怒問道:「那官府也不管?」
「五陵會的會首是高官子弟,就是縣令也管不起。」
郭弘還想說話,姚氏對他搖搖頭說:「小兄弟且回去跟燕娘說明,想辦法找關係出錢贖人吧。」
周圍的人都諱如莫深,看來著五陵會勢力很大,讓百姓噤若寒蟬。
郭弘對曹守真說道:「師兄先回去告訴劉姨,我去查探一番。」
曹守真回到華陽觀把事情一說,燕娘當時就急了,連忙去裡屋翻找,拿出一些細軟就想出去。
「妹妹別急,總要先打聽清楚玄機的下落,再決定行止,現在人還不知道在哪裡,有錢也不知道送給誰啊!」宋華陽說道。
「那怎麼辦?」燕娘已經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宋華陽說:「這事急也沒用,多半是五陵會做的,現在已經快宵禁了,我們去南園,李義山是京兆府參軍,跟京兆尹盧弘止關係很好,他兒子也丟了,這事就著落在他身上!」
宋華陽讓自己的侍女去幫忙照顧紅蕊,對曹守真道:「曹道友,快去把此事通知雲師妹。已經快入夜了,你自己小心,別被金吾衛抓到。」
曹守真點頭,身影消失在人流中。
宋華陽、劉燕娘一同進入國昭坊李家南園,尋到李商隱住處。
這裡離學堂很近,還能聽到那邊傳來吵鬧聲,看來仍有孩子家長不肯離去,在找姚氏理論。
「義山!義山!」宋華陽在院門外高聲叫道。
李商隱的妻子王晏媄過來開門,見是宋華陽,哭道:「鍊師,我家袞師被拐走了,這可怎麼好?!」
王晏媄知道宋華陽姐妹跟李商隱的關係,但兒子丟了,也沒心思計較這些。
「義山呢?」
「他去盧府了!」
宋華陽一聽鬆了口氣,自己看中的男人還是很果斷的,一出事就知道怎麼處理。
「好了,姐姐莫慌,聽說丟了五家孩子,這事不算小,只要盧府君跟五陵會交涉,想必能把孩子要回來。」
宋華陽陪著王晏媄說話,也介紹了劉燕娘的身份。
一聽也是丟了孩子的家長,王晏媄感覺同病相憐,與燕娘相互述說,這一聊就是很久。
等了將近兩個時辰,李商隱才匆匆趕回,他見到宋華陽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復正常,對妻子說:「放心,盧府君已經派人送信給五陵會首白征復,措辭嚴厲,讓他快速查明儘早回復。」
兩家人丟了孩子,都沒吃晚飯,李商隱夫婦無心留客,宋華陽和劉燕娘也是聰明人兒,馬上會意告辭出來。
她們正碰上返回的郭弘,連忙問道:「怎麼樣,找到玄機沒有?」
郭弘搖頭說:「我本來懷疑是魚仲德懷恨在心暗中搗鬼,剛才去他住處一趟,這傢伙還在養傷,看來不是他做的。」
燕娘和宋華陽都有些失望。
「不過在他家也遇到一個大漢,卻是張外郎家的隨從,我想擒住他,不想這廝武功不弱,竟然帶傷跑了。」
燕娘道:「不相干的人管他作甚。」
郭弘問道:「這五陵會到底什麼來路?」
劉燕娘搖頭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魚仲德那幫人都是其中會眾,他們一般在東市附近活動,南城這邊很少來。」
宋華陽也說:「我等也只知道個大概,你雲師姐通曉長安黑白兩道的形勢,等明日她過來再問不遲。」
這時里坊大門已經關閉,郭弘把劉燕娘和宋華陽送到華陽觀正門,曹守真已經等在門口大樹陰影里。
他說已經通知到了,雲玄素說明日一早過來。
師兄弟二人與宋華陽、劉燕娘分別,沿著牆根和路邊大樹的陰影返回昇平坊。
這時已經宵禁,路上有金吾衛巡邏,雖然偶爾還有車馬,但那都是高官顯貴和有關係的人,平民百姓如果違反律令,被抓到是要受到處罰的。
路上也有跟他們一樣偷偷在樹蔭下走動的人,彼此見到不發一聲,互相無視。
昇平坊沒有道觀寺院,除了坊門就只有柳府對街面開門,於是這就為柳府的閽人(門房)創造了額外營收的財源。
他們雖然能翻牆,但此時天還沒黑透,這麼做太扎眼。
曹守真從懷裡掏出銀錢,付了兩人的入門錢,和師弟一起走進側門,順著僕人走的小巷轉到裡面,然後從坊內十字街後門出來,返回寓所。
呂煜和呂志真等人已經吃完晚飯,見他們才回來,就問道:「兩個小子跑到哪裡去耍了,這麼晚才回來,莫非尋到什麼好酒家?」
郭弘搖頭說:「還沒吃呢,玄機師妹丟了,我們四處奔波,現在還沒有頭緒!」
呂志真一愣,問道:「雲師姐知道嗎?」
「曹師兄通知她了,明早會過來。」
呂煜說道:「那你們快吃飯,如今客居長安,很多事兩眼一抹黑,還需要找人幫忙才行!」
呂志真聽了,若有所思。
郭弘和曹守真已經餓壞了,狼吞虎咽將剩飯一掃而空,眾人各自安歇。
重新安排房間,呂煜一間,呂志真一間,郭弘和曹守真一間。
呂煜拿到郭弘沽來的酒,拉著他關上房門,開始講述結丹道人需要知道的一些秘聞。
本來潯陽公主也是想說的,但那日替郭弘護法一夜,第二天一直在補覺,然後就入長安,一時忘記了。
呂煜好好灌了兩口,說道:「你可知結丹道人與尋常武林高手有什麼區別?」
郭弘道:「內力更強?」
「對,也不對,我等道士結丹,便是在下丹田或中丹田處結一大丹,圓滾滾如同明月照耀黃庭,這內丹初成時小如芥子,內視而不能見,以後經過多年用功,內丹逐漸變大,或化為嬰兒,這便是元嬰,或壽盡而亡,身體即使腐朽,內丹仍留人間。」
郭弘聽到這裡,突然問道:「是不是就如同佛門的舍利子?」
呂煜點頭笑道:「你果然聰明,聞一知十,那佛門的舍利子其實跟我道門內丹是一種東西,只不過他們修煉口齒,於是留下的舍利多半是牙齒或舌頭,而我道門是一顆內丹,裡面凝固著一世修為和傳承,稱為丹法!」
郭弘驚訝問道:「內丹丹法其實是舍利子一樣的東西?……舌頭也能成舍利?」
「那當然了,你沒聽說過鳩摩羅什三寸不爛之舌的故事?他死後火化,舌頭化為舍利,當時傳頌一時!」
郭弘算是長見識了,原來三寸不爛之舌是這麼來的。
呂煜繼續說道:「佛門只練一張嘴,雖然牙齒舌頭都能不朽,卻還是死了。我們道士卻是從內丹入道,通過觀想逐漸化為嬰兒,然後通過特殊方法將魂魄寄託以求長生。」
郭弘想起仙王訣,便問道:「是不是蟲子之類的東西?」
「你說的是王仙嶠吧,他雖然名震一時,但終非大道。當時上清門下分為四派,王仙嶠那一派人最少,傳播不廣,如今想必已經失傳。」
郭弘不想提及韓華陽的事,就問道:「不是說只有三派,怎麼師兄這裡變成四派?」
呂煜笑道:「你說三派也對,但其中一派後來又分了兩支,一支是王屋派的《黃帝陰符經》,一支是你們衡山派的《混元陽符經》,這兩支都是修煉崑崙玉符,王屋派是以陰~水化之,稱為陰符派,你們衡山是因丹火煅燒,稱為陽符派,等你回衡山問劉真人就知道了,陽符派傳自火師汪子華,也是第一等的道法。」
郭弘道:「崑崙玉符?」
「崑崙符刻在崑崙玉上就是崑崙玉符,出自傳說中的崑崙仙墟,世間留存不多。」
郭弘拿出藍玉璋,問道:「那這塊後面的就是崑崙玉符?」
呂煜點頭道:「不錯,玉符本身都有保護層,但這塊打鬥中被破壞了,否則早被附近的高人發現,也輪不到你去搶奪。」
郭弘點頭,又問道:「師兄,我道門境界如何劃分,和武林中那五層什麼英俊豪傑有何關係?」
「武林中很多人即便把武功練到絕頂,但沒修煉內丹道法就終身不入道門。而我輩求道從結丹才算入門,其後分為元嬰、人仙、地仙、天仙,但我也只是聽師父說過,沒有親眼見過仙人,也不知真假。不過家師說過,天下七絕都是元嬰境界的高人,並修煉了神魂攻擊的道法佛法,比如軒轅集修煉的軒轅劍、溈山靈佑修煉的密印,這種道法、佛法對常人無效,是專門對付修煉者的。」
郭弘暗暗吃驚,想起當年在古廟看到軒轅集用光劍斬白龍,也明白了一些,隨即問道:「如果我結丹之後對上天下七絕,難道反而不如從前?」
「不錯,因為你結丹之前雙方只能比武力,結丹後對方會通過靈識攻擊你的神魂。用靈識攻擊十分兇險,受創的一方輕則頭痛欲裂,重則失魂落魄狀如瘋癲,如果你現在對上七絕,他們用靈識攻擊會影響你的心智,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郭弘有些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威壓,讓對手未戰先怯,沒打起來就慫了。
「那義真呢?」
「義真有些奇怪,他在岳州時我用天遁劍攻擊,發現這老賊根本沒反應,今日見到時似乎又有氣機感應,按理說沒有這麼快的,我怕有詐沒敢試探。」
郭弘道:「師兄,岳州那個是假義真,今日見到的是真的,以前你見到的那個據說是他的二弟子,前日死在青龍寺了。」
「怪不得,今日這個義真看來也是修成舍利的,佛門稱為金剛身,修為如何不得而知,但師兄我的天遁劍法得自廬山,是天下一等一的神魂殺法,除非他有元嬰修為否則不是對手,下次再遇到看我手段。」
郭弘:這天遁劍法就是所謂的看誰誰懷孕?
以後遇到七絕和他們的嫡傳弟子要小心些了。
「我看呂志真師弟也沒結丹,衡山派的神識道法恐怕也是不會的,師弟你既然結丹,將來回山找師父問吧。」
郭弘點頭,他心中想的確是師母李飛真,也許可以從她那裡先學到一點。
呂煜又傳授了郭弘一點運用靈識辨別崑崙玉符的方法,到了半夜才各自安歇。
少年無心事,一覺到天亮。
早上起來各自練功,郭弘和曹守真對練拳腳,呂志真獨自舞劍,呂煜臥在屋內榻上,還在打呼嚕,他旅途勞累需要補覺。
練完功郭弘喊呂煜起床,吃完早飯前往華陽觀。
見到劉燕娘、宋華陽,雲玄素也已經到了,眾人齊聚,郭弘問道:
「這五陵會到底是何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