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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奔波入終南

2023-12-15 08:57:56 作者: 太離之火
  他是鄉貢進士,如今靠教私學為生。

  鄉貢進士就是上了私學,然後通過鄉試、府試,被地方官推薦到禮部貢院參加院試,最後沒被錄取……

  這位臨門差一腳的呂二郎現在就在家閒著,整日無所事事,最後回到以前上過的私學,給老師幫忙。

  長兄呂煥是靠門蔭入官,當時呂讓還是從三品大理寺卿,他獲得了從八品上的給事郎(散官銜),一直等待吏部銓選,如今在京兆府內掛了參軍之職。

  散官銜可以理解為後世的公務員職級(比如廳局級)、或者軍隊的軍銜(比如上校、上尉)。

  呂家如今考進士的責任壓到了呂煜和呂炫身上,呂煜在家自己溫習,呂炫上的是洛陽官學國子監。

  呂煜已經通過鄉試府試,得到推薦,可以參加明年初的禮部貢院考試。

  考中就是進士,考不中就跟老二一樣,是「鄉貢進士」。

  呂炫也得到國子監推薦,唐代官學不需要鄉試,只要有推薦,就可以去參加貢舉考試,考中就是正牌進士,可以說是當官的直通車,但只有十四到十八歲的官宦子弟才有資格就學。

  呂煜原來也在國子監讀過,如今過年齡了。

  一家人熱鬧了一會,就各自回房安歇。

  在離呂府很遠的城西政平坊安國觀,接近二十七米(史載九十尺,唐代一尺30厘米)高的門樓前,一對風塵僕僕的女冠走了進來。

  「焦師姐,怎麼是你們?!」

  負責外院的執事女道士又驚又喜,連忙將二人讓到後面。

  來者正是焦鳳鳴、羅素素二人。

  她們被引入後面的精思院,來到正殿,一個兩鬢微霜的女冠道人正跪坐在太上老君玉像前入定。

  「母親(師父)!」二人跪伏行禮。

  那女冠轉過身來,只見她四十歲左右模樣,面容姣好,描眉畫目風韻猶存,頭戴黃冠身著道袍,霓裳霞袖星辰被體,外面披著黑白方格圖案的披肩,腳穿麻鞋。

  若不是鬢邊藏著白髮,還真看不出實際年齡。

  這位就是雲玄素提到過的安國觀觀主焦忘情,武功不在師姐謝忘機之下,但處事隱秘名聲不顯,所以沒有排入玄門五絕。

  她多年修煉內功,駐顏有術,實際上已經年近六旬。

  三人敘談片刻,焦鳳鳴說了遇到義真的事。

  「可有所得?」焦忘情問道。

  焦鳳鳴將義真處得到的血琉璃功抄本奉上。

  「母親,孩兒去過二妃墓和湘靈廟,苦思數月,始終參透不了那些石碑文字,還請為我解惑!」

  焦忘情翻著抄本,隨手指了指旁邊,焦鳳鳴轉頭看去,只見一側牆壁上有三個道人畫像,一位是越國公葉法善,是唐代少有的幾個被冊封國公的道士,也是天台掌教葉藏質的祖先,另一位是羅公遠,最後一位是張果,這三人並稱開元三大士。

  張果民間尊稱他為張果老,滑稽詼諧,反倒是三人中名聲最大的一位。

  「你們說說這安國觀的來歷?」焦忘情淡然道。

  「此處是睿宗皇帝在洛陽為玉真公主修造的清修之所,壁畫上的前兩位都曾是公主的師父。」焦鳳鳴答道,玉真公主拜過很多位師父,四升仙階,五授真籙,道階在李唐歷代宗室中排在第一位。

  「不錯,那你可知畫上這位張果與玉真祖師有何關係?」

  焦鳳鳴道:「女兒聽說玄宗皇帝曾想把玉真祖師許嫁給張果老,但他拒婚了。」

  觀主點頭說道:「那你們可知道後來怎樣?」

  焦鳳鳴二人搖搖頭。

  「玉真祖師生了兩個兒子,次子張倜後來娶了蔡國公主四女兒,官至鴻臚寺卿,這兩個兒子的父親就是張果!」

  焦忘情從袖子裡拿出一塊青玉珏,指著上面的刻字說道:「此玉珏是玉真祖師遺物,我派修煉的《黃帝陰符經》江湖上稱為化玉訣,需要服用玉石鍊氣。這便是祖師晚年鍊氣所用,既然你要去長安,就帶在身上,也許能遇到機緣。」

  她把青玉珏遞給女兒和弟子觀看,焦鳳鳴拿起仔細端詳,見上面刻著「持盈」兩個字,背面有奇特的花紋。

  玉珏本來是環狀,有一個缺口,但這塊玉珏缺口很大,斷口不規則,似乎是用刀刮損的。

  焦忘情示意焦鳳鳴收起青玉珏,又將血琉璃功的抄本還給女兒,說道:「這功夫已經入了魔道,你切不可修煉,但這畢竟是那位高僧所創,他名垂千古,當時也是天下無敵的絕代高手,所以可以參詳其中道理,看看能否有所借鑑。我知道你們要去終南山尋找玉真祖師遺蹟,到長安後可去輔興坊玉真觀暫住,沒事的話也去看看你父親,他如今日子很不好過……」

  第二天上午,李燁一家過府拜見。

  李、呂兩家是遠親,在武宗朝常來常往。

  李夫人的父親魏國公李扞與李吉甫同輩,李夫人和李德裕是遠房堂兄妹,李燁和呂煜是遠房表兄弟。

  呂讓心疼兒子才不讓過多接觸李燁,但作為長輩,對方上門還是熱情款待。

  他算是李德裕提拔起來的,又是親戚,不能顯得薄情寡義。

  呂家兄弟姊妹都出來相見。

  李燁的妻子出自滎陽鄭氏,名叫鄭珍,今年二十三歲,品貌出眾,女兒李玲瓏才六歲,也是個美麗的女孩,與呂家兩個小女孩很是相得,李燁的兩個幼子也跟著一起玩。

  一會呂讓夫婦累了,就進去休息,也方便幾個兒子與同輩的李燁交談,避免他們因長輩在太過拘謹。

  鄭珍和老二呂熀的妻子鄭珏是堂姐妹,自幼就是相熟的,帶著孩子們去後花園玩。

  呂煜跟李燁攀談起來,他們許久未見,以前在長安時關係很好。

  「季常表弟,幾年不見,境況如何?」

  李燁二十四歲,字季常,他是老四,長幼排序的「伯仲叔季」里用「季」字,後面的「常」字用了《詩·小雅》的典故:「十月之交……彼月而食,則維其常;此日而食,於何不臧。燁燁震電,不寧不令。……」。

  「一言難盡啊!」李燁嘆了口氣。

  「你是汴、宋、毫州觀察判官,如今向盧節度請長假去南方探望舅父(李德裕)?」

  此時的汴、宋、亳、潁州觀察等使(宣武節度使)是盧鈞,出自范陽盧氏,他算是半個李黨,在先帝在位時做過戶部尚書,大中元年也被外放,所幸沒有像李德裕、鄭亞等人那樣被貶到南方去。

  這個宣武節度使就是前面王宰求官想得到的位置,為天下第一大鎮,汴、宋、亳、潁州觀察等使是宣武鎮當前的正式官名。

  唐代有很多這種正職空缺,副手代行職權的,雖然民間把盧鈞也稱為宣武節度使,其實他只是節度使的副職,代行節度職權。

  四月份河東節度使王宰求的是實職宣武節度使,品級上比盧鈞的「觀察等使」高出一大截。

  觀察使是盧鈞的正職,他還兼任其它相關使職,合起來大約等同於節度使的職權範圍,所以叫觀察「等」使。

  李燁聽了呂煜的問話搖搖頭,說道:「我因父親的事連坐,貶為象州府立山縣尉,如今帶著家小前去赴任。我弟李巨也正從長安趕過來準備一起去。」(李燁貶官大約是大中二年,本書因故事情節需要,延後一年)

  李燁十一歲就有神童之稱,很早就蔭補做官,由於父親是宰相,仕途一直很順,直到今年才遭受重大打擊。

  「我這次一來是與弟弟會合,二來也想查看一下龍門的平泉別墅,如今一家人都去偏遠南方,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象州(廣西)毗鄰南詔國(雲南),如今牛黨張鷺做了桂管觀察使,他與家父有仇,在他手下做事,恐怕往後的日子會很難過!」

  南詔國一直是大唐邊患,屢次與吐蕃聯合進犯四川,有一次甚至打到了成都城下。

  李德裕此時被貶為崖州(海南)司馬,那裡鱷魚橫行,還有水患,缺醫少藥,生活條件十分艱苦。

  牛黨執政以後,對李德裕的報復遠遠沒有結束,雖然牛僧孺在兩年前就死了,但二五仔白敏中比牛黨的人下手更狠,連李德裕的幼子也不放過,把李燁貶去廣西。

  呂煜安慰兩句,李燁又說道:「我嫡母是彭城劉氏出身,為小女玲瓏定了一門親,是她娘家的遠房親戚劉景之子劉瞻。此去象州數千里,我怕孩子年幼吃不消,想將她託付在呂家,等及笄出嫁之時,若我夫婦還不能回朝,就麻煩表兄作家長為她主婚。」

  李燁是庶出,母親徐盼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同母兄長李多聞已經早夭,他由嫡母劉氏撫養長大,劉氏對他視如己出,連孫女的婚事都安排好了。

  呂煜道:「湘中才子是劉郎,望在長沙住桂陽。昨日鴻都新上第,五陵年少讓清光。就是劉禹錫贈詩那個劉景?」

  李燁點頭道:「正是此人,他是四十年前憲宗朝宰相鄭絪的書僮,後來因此平步青雲中了進士,歷任台省,如今已經過世。」

  台省是御史台和尚書、中書、門下三省的簡稱,這位劉景一直在朝中為官,做到六部郎官。

  見呂熀、呂煜答應寄養玲瓏,李燁又叮囑了幾句,然後對呂煜說:「聽說三兄、五弟明年要參加禮部貢試,祝兩位金榜題名。」

  「多謝表弟,牛黨勢大,而且魚龍混雜,其中有不少宵小之輩,你南下也要一路小心。」呂煜道。

  「小弟省得,到了鄂州我會請老幕主盧觀察派人護送。」

  幾年前,李燁曾在浙西觀察使盧商手下做幕僚,如今盧商新任鄂岳觀察使,李燁一家南下正好要經過鄂州,自然要前去拜望。

  盧商和盧鈞是同族,都出自范陽盧氏。

  呂煜剛從鄂州過來,但因為要趕路,並沒有去拜會這位剛上任的盧觀察,說起來岳州刺史李遠正好歸盧商管轄。

  下午時分,呂府設宴,款待李燁和郭弘等人,席間呂煜將表弟介紹給雲玄素等人。

  李燁上午聊天時也聽說呂煜在岳州的經歷,當聽到李從質夫婦時,便向眾人道謝,並解釋道:「這李從質是我堂兄,那個白牡丹閨名『小娘子』,是我侄女。」

  郭弘曾聽呂煜提起過,但這時聽李燁講完才知道詳情。

  李從質是李德裕兄長李德修之子,但他二十年前不肯娶妻,硬是要收一個妓人為妾,與父親鬧翻被宗族除名!

  那個妓人就是清河張氏,後來一直跟著他四處奔波,生下兩子一女,這女兒就是小娘子。

  李從質被逐出家門後,一直不受李德裕待見,只在州府受聘參軍,以為生計。

  等到李德裕倒台,他卻也沒受到牽連,一切如故,沒有像李家其他人那樣被貶謫象州、崖州。

  眾人閒聊,李燁對雲玄素等人說起前一段時間他在汴州(開封)經手的一樁案子。

  「想必諸位都知道汴州有個相國寺。」

  呂煜怕旁聽的少男少女不知道,於是解釋道:「相王(李隆基)討滅韋氏,睿宗為彰顯其功,將北齊時修造的建國寺改名相國寺,並賜牌匾『大相國寺』。」

  郭弘:大相國寺這個比較熟,高衙內調戲林沖娘子,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地方。

  李燁繼續說道:「相國寺前段時間出了一件怪案,連續五位香客在借宿的客房自殺,汴州府、開封縣都全力偵緝,但一直沒有找到線索,那香客自殺的房間也被稱為鬼屋,連累相國寺進香的人少了很多。

  「盧觀察(盧鈞)兼任汴州刺史,李某是觀察判官(觀察使屬官),曾經受命去現場勘查,當時並沒有發現可疑之處。

  「方才聽了表兄在岳州的遭遇,現在細細想來,那房間裡確實有一尊青面獠牙的雕像,主持說是第一個香客自己帶來的,名叫沙多祁里,在毗沙門天王手下夜叉八大將中排第四位,諸位鍊師道法精深,幫李某參詳一下,不知這與你們遇到的泥藍婆案可有干係?」

  聽李燁說完,呂煜一拍桌子說道:「又是魔教這幫狗賊草菅人命,真是太囂張了!」

  郭弘也說道:「看來也是義真一夥,想必他們有什麼圖謀。」

  雲玄素道:「毗沙門天王統領夜叉部,現在發現的魔像一個是天王腳下的泥藍婆,一個是天王手下的八大將之一,只怕還有更多的魔像分散在各地,看來魔教的圖謀不小。」

  王都都最是膽小,打了個冷戰,說道:「會不會是什麼萬人血祭,然後夜叉國降臨?」

  雲玄素搖頭道:「自從有史家以來,還沒有記錄過仙魔國度降臨人間的事,不過這些喪心病狂之徒也有可能會搞祭祀!」

  呂志真皺著眉頭點頭道:「不錯,自從前朝扶教滅佛之後,那些和尚不過是苟延殘喘,當今皇帝復興佛門,魔教再次蠢蠢欲動,所圖恐怕不小……」

  次日郭弘等人向告辭,呂煜道:「我再耽擱幾日就啟程去長安找你們。」

  郭弘道:「呂師兄可去子午金仙觀,如果我們離開也會留下新地址。」

  呂家富足,為眾人準備了快馬,又送了兩輛馬車,雲玄素是晉州刺史王式的妾室,何瓊是公主之女,都當得起這份禮。

  李燁一家到晚上才離開,把女兒玲瓏寄養在呂熀處,他明日就啟程南下,會路過龍門查看平泉別墅,並在那裡等弟弟李巨同行。

  呂煜也要安排娶妻的事,雖然母親說不用他操心,但至少也要忙上半個月才能啟程去長安。

  通往長安的官道上快馬疾馳,郭弘他們走的南崤道就是當年劉元靖帶他出關的路,這次卻是反向而行。

  大中三年五月下旬,一行跋涉了三日,繞過長安城,直接抵達終南山子午峪。

  雲玄素來過這裡,所以一邊走一邊介紹:

  「終南山又名太乙山,以樓觀道聞名於世。

  「要說樓觀道,就要從老子的弟子文始真人尹喜說起,他在終南山結草為樓,觀星望氣,這座樓被稱為樓觀。魏晉南北朝時,北方名道雲集樓觀,增修殿宇,開創了樓觀道派。

  「隋末樓觀道主岐暉襄助高祖(李淵),我朝立國之後敕樓觀為李氏宗觀道,改名宗聖觀。岐暉上表請奉老子為聖祖,將道門尊為國教,天下所有道士都視為宗室,高宗更是追封老子為太上玄元皇帝。」

  呂志真接話說:「岐道主也是一位奇人,能觀星望氣預知未來,被稱為氣聖,據道書中說當時他與太白峰藥聖孫思邈真人並稱終南二聖。」

  郭弘道:「我只聽說袁天罡、李淳風預測術很厲害。」

  雲玄素笑道:「他們兩個師承不詳,比岐道主、孫真人晚了二十年,名聲大是因為詛咒武后的《推~背圖》。」

  她邊走邊繼續說道:「子午谷出名是因為當年劉邦入川就燒毀了這裡的棧道,後來韓信在此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三國時諸葛亮與魏國在褒斜谷反覆爭奪,魏延建議出兵子午谷偷襲長安,但最終沒有被採納。」

  呂志真嘆道:「可惜可嘆,假若我能生於漢末,當勸諫諸葛丞相兵出子午谷,一舉拿下長安城,這樣整個關中便收入囊中,漢室可興矣!」

  郭弘沉吟:「你祖上呂布是劉備建議曹操殺的,你和這兩家都有仇。」

  呂志真:「那我重生化作呂溫侯,打遍天下無敵手,專門收拾劉備曹操……」

  何瓊:「白門樓。」

  呂志真:「我是重生的!」

  何瓊笑道:「吊死白門樓!」

  呂志真:……

  Ps:

  歷史人物:李燁、鄭珍、李燁女兒李氏(玲瓏之名是作者起的,理由是李燁的小女兒叫李懸黎,懸黎出自班固兩都賦中的《西都賦》:「懸黎垂棘,夜光在焉。」於是為長女起玲瓏之名,出自兩都賦中的《東都賦》:「和鑾玲瓏,天官景從,……」正好對應,當然主要是這個名字很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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