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呂府宴話閒
2023-12-15 08:57:56 作者: 太離之火
李遠深恨義真,自然想得之而後快,於是對呂煜說道:「崇光這次千里迢迢救了小女,舅父就不說什麼,抓捕賊人的事就有勞了!」
呂煜說道:「此事外甥責無旁貸,定會將義真抓回來正法!」
當日李遠、李素素將呂煜、郭弘他們送上衡山派的飛舟。
李素素已經跟呂煜和好,臨別拉住情郎的手說道:「呂郎,此次返回洛陽,除了籌備婚事,妾身還有一事請君代勞。」
呂煜輕輕握住她的柔荑問道:「素素,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有話但講無妨。」
「妾身若是出嫁,府中剩下老父和兩個幼弟,沒有了掌事的人,所以想為父親物色一位賢淑的娘子,也免得他內外操勞,令我為此掛懷。」
李素素說著遞給呂煜一封信,道:「這是給家父好友長安杜樊川(杜牧)的書信,請呂郎托人送去,若是能登門拜訪說明此事,那就更好了。」
呂煜點頭問道:「此事急不急?今年年底前我會入京趕考,正好可以順路拜見杜公。」
「那倒也不急,父親還需守滿三年妻孝才能再娶,母親去世已兩年,所以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慢慢籌劃。」
她猶豫了一下,才道:「奴家聽說杜公的妹妹如今寡居在淮南(揚州),年貌與家父相當,呂郎言辭中或可試探一二。」
呂煜看了一眼正跟呂志真、雲玄素敘話的李遠,道:「以舅舅的地位,可以娶個更年輕的吧?」
李素素搖頭道:「杜家娘子我是見過的,品性極好,不會虧待我兩個幼弟,若是娶個年少的,只怕苦了他們。」
呂煜點頭,看來李素素主要還是為了弟弟們考慮,父親那裡不在考慮範圍內。
李遠:是我娶老婆?憑啥不考慮我的感受?
渾然不知自己婚姻大事被女兒女婿安排的岳州刺史,跟眾人告別,看著准女婿呂煜搭乘郭弘的飛舟順江而去,這才與女兒返回刺史府。
第二天李遠升堂,審斷釋全信、釋承業等行巫蠱害人一案,小汞也出去作證。
此案因涉及刺史千金,厭勝之物又是佛像殘片,十分離奇,所以轟動府城,無數百姓前來觀審。
李遠退衙回到後面,叫來僕人,讓他們去捆了小汞,一起送入牢中,準備作為從犯定成絞罪。
李素素聽說,連忙制止僕人,自己去找父親理論。
李遠見女兒說情,搖頭說道:「決不能放過這賤婢,否則如何管束其他奴僕?」
「父親,小汞是我最貼心的人,一起好幾年了,用別的人女兒不習慣!你若把她殺了,女兒也不想活了!」
「這怎麼成?不要胡言論語,為父不殺她便是。」李遠吃了一驚,想不到女兒跟小汞感情這麼好。
李素素又道:「正好今日女兒還有一事,請父親除了小汞的奴籍,讓她隨女兒陪嫁。」
李遠連連搖頭,道:「這做了錯事,反倒要賞她不成?」
「女兒如今名聲不好,父親可能找到自願陪嫁的同族?」
世家大族嫁女都會找同族貧寒女子陪嫁,這是慣例。
李遠想了想,尷尬地搖搖頭,他和本族關係還真不密切。
女兒這事鬧得很大,同族都知道了他家女兒瘋了,沒人願意自己的女兒跟素素一起出嫁做小妾。
「那就請父親收小汞作義女,與我一同嫁入呂家。」
李素素的要求越來越令人難以接受,李遠性格雖然不強,但也絕對不是任人揉捏的,只是搖頭不語。
李素素見說不動父親,看到書房裡擦拭得乾乾淨淨的佛龕,靈機一動說道:「說句不敬的話,那日鍾離仙師說的就一定對嗎?也許這就是佛祖安排的姻緣,不然怎麼會那麼巧?而且女兒聽府中僕役說,如果沒有雲鍊師相助,鍾離仙師不一定能救下我!」
李遠一愣,好奇心起,問道:「素素聽到什麼傳言?快來給為父講講!」
李素素道:「這事府中傳言形形色色,女兒已經下令禁言。但想來實在湊巧,怕是佛祖借小汞的手來玉成我與呂郎的姻緣,況且小汞也是出於好意,還請父親不要放在心上!」
李遠本就信佛,又拗不過女兒,只得作罷,一邊搖頭嘆氣一邊讓人幫小汞準備脫籍文書,隨後不久就收她為義女,仍然陪著李素素居住。
釋全信、釋承業等一眾和尚定成斬罪,打入死牢等待秋後處決,轟動一時的刺史府巫蠱案終於告一段落,李素素也終於洗刷了瘋癲的惡名。
郭弘他們坐飛舟東去,日行三百里,速度比一般船快了一倍,沿途一直在查找可疑的船隻,卻並沒有發現義真。
但船上卻多了一個不速之客,正是鍾離權。
他一上船就對呂煜道:「你小子把師父帶來就丟下不管了?」
呂煜滿臉委屈:「師父,您走得不見蹤影,又怎能怪我?」
鍾離權哼了一聲,說道:「不怪你怪誰?當初是誰在洛陽把我找到,又星夜兼程一路運過來?」
郭弘小聲問呂煜道:「運過來?」
呂煜:「不能說。」
鍾離權搖著蒲扇哈哈笑道:「有什麼不能說?也不怕你們笑話,某家喜歡喝酒,被臭小子灌醉,稀里糊塗用車運來,下車才發現是岳州。」
被運了上千里?
師叔真牛!
郭弘好像看到急匆匆的呂煜自己趕著車,披星戴月一路狂奔從洛陽直奔岳州,車上的鐘離權只要一醒就送上一壇美酒,醒了喝,喝了睡,睡了醒,醒了再喝……
為什麼腦中閃過高速公路上貨車裡被運送的豬?
錯覺?
絕對是錯覺!
……
隨後兩日,船上一位大肚子道人神出鬼沒,也不知他的行李衣物藏在哪裡。
郭弘與呂煜相互探討道法,呂煜所學甚多,郭弘有後世的知識,思路更為開闊,在推演道法上相得益彰,鍾離權偶爾出現,他見多識廣指點兩句,常令郭弘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郭、呂二人研究出不少有趣的東西,樂此不疲,每日談論到很晚。
何瓊等三個少女也很感興趣,經常插進來想幫忙。
幾個人混熟了,鍾離權見何瓊總是給他酒喝,便問道:「小姑娘這麼懂事,不如拜我為師如何?」
何瓊垂下頭考慮。
鍾離權一見有戲,又說:「家師棲霞子是天下第一高手,蓬萊素稱人間仙境,拜在我門下在江湖上倍有面子!」
何瓊偷眼看了一下郭弘。
郭弘道:「鍾離前輩確實厲害,師姐也沒拜過師父……」
雲玄素在一旁笑道:「何師妹父親是衡山派,母親是王屋派,若是再入蓬萊派,則集合天下道門精華,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何瓊點點頭,鍾離權搖著蒲扇哈哈大笑,雲玄素、呂志真等人齊聲恭賀。
紅豆:「主人,不能和玩木偶的做師兄妹,傳出去無法見人。」。
呂煜:……
現在的奴婢都這麼厲害嗎?一句話就破壞了拜師的氣氛。
鍾離權瞪了呂煜一眼,用蒲扇點著他說道:「孽徒,看你幹的好事!」
呂煜:「師父……息怒。」
我幹了什麼了我?心底的委屈如滔滔江水奔流到西洲。
郭弘也勸道:「呂師兄也沒做什麼害人的惡行,那種事純屬個人愛好……」
……
江上的船隻變得稀少起來,他們一路查問,終於發現釋全義所雇的那條船正在返回岳陽。
攔住一問,才知道和尚已經上岸。
呂煜道:「現在如何是好?」
「估計釋全義也知道我們船快,只得棄舟登岸,其實我已經猜到他要去哪裡!」郭弘道。
呂煜大喜道:「快說來聽聽!」
「根據那些和尚供述,長安城內東南新昌坊有一座青龍寺……」
郭弘還沒說完,呂煜一拍大腿道:「不錯,就是青龍寺,那裡是密宗祖庭,義真此時如喪家之犬,一定會逃回去!」
雲玄素遲疑道:「既然是密宗祖庭,恐怕對方勢力太大……」
呂煜笑道:「密宗是密宗,魔教是魔教,況且我們不是去青龍寺里抓人,而是在寺外等他。他們棄舟登岸,又不是朝廷官員,從陸路走應該很慢,我們走最快的路徑,提前去那裡堵截,才叫出其不意、守株待兔……」
鍾離權在船頭跟何瓊喝酒,從頭到尾對此事漠不關心。
飛舟繼續往東北行船,第三天中午趕到鄂州,他們上了北岸,陸朝陽和幾名衡山弟子駕船返回衡山。
曹守真叮囑了幾句,讓他們自己小心,一路上見到敵人儘量繞行,夜間不要宿在碼頭,免得被人堵住。
郭弘道:「洞庭水賊已經喪膽,你們船快,遇到有人打劫不要囉嗦,撞沉他們便是!」
陸朝陽笑道:「放心吧……回來前先從長安傳信,到時候我好駕船過來接人!」
曹守真道:「憨子,我會帶長安的蜜餞回來!」
他們揮手告別。
看著飛舟消失在江面,郭弘等人才動身去附近鎮子雇好車馬,一行人順著官道向北奔洛陽而去。
一路上鍾離權都臥在車上睡覺,等快到洛陽時也沒打招呼就飄然而去。
「率性而為,真有上古鍊氣士之風。」雲玄素嘆道。
他們到達洛陽時,已經是五月芒種,江南稱為梅雨季,北方正是收割冬小麥,也是播種豆子、莧菜的時候,所以官道兩旁農田中都是一片忙碌景象,路過的村鎮正在忙著為小麥脫粒入倉!
呂煜到洛陽城外自家的田莊,見到父母正指揮農事,和奴婢部曲一起干農活,他急忙跑去幫忙。
郭弘等人也不好在一旁看著,都加入勞作。
忙到晚上總算歇下來,眾人圍坐篝火,看著部曲載歌載舞慶祝豐收,星漢燦燦,夜風習習,他們一邊吃著酒肉一邊聊天,感覺說不出的暢快。
呂讓貶官已經三年,他如今是太子洗馬、分司東都,唐朝實行兩京制度,在東都洛陽也有一套備用的官吏體系,稱為分司東都,有點像明朝的南京六部。
太子洗馬從五品,是太子的屬官,但分司東都就是在洛陽,連太子的面都見不到(東宮在長安),而且就算去長安也沒用,因為皇帝沒立太子……
所以這根本是個閒差,整日不用去衙門,等於放了長假。
呂讓年過五旬,鬚髮皆白,個子也很高大,看來這幾年的貶官生涯讓他衰老得很快,勞作了一天就腰酸腿疼,坐在凳子上不停敲腿。
他的妻子李夫人也差不多年歲,體力明顯要好很多。
呂煜跟父母說明要娶李素素為妻的事,二老都很高興,李夫人問道:「李遠家我是知道的,素素是長女,兩個弟弟還小,又跟同族沒有什麼來往,到時候誰來送親?」
唐代女子出嫁,都由同族的兄弟(最好是親兄弟)護送到新郎家,如果路程較遠,因為帶著嫁妝,還需要有人護衛。
「素素說母親在李家人緣好,能不能幫忙請一位?」
李夫人想了一會,說道:「你倒是有位遠房表弟就在洛陽,他正準備南下,會路過岳陽,就是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呂讓一聽就搖頭,說道:「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此事萬萬不可,如今天下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還讓兒子往上湊,是想毀他前程嗎?」
呂煜一臉疑惑,問道:「母親大人,您說的是誰?」
李夫人道:「就是李衛公(李德裕)的四兒子李燁,他前日帶著妻子兒女過府敘話,說路過此地要去象州。」
次日,郭弘他們跟著呂讓回到東都洛陽。
洛陽城巍峨壯觀,洛水由西向東穿城而過,將城市一分為二,洛河北岸的西面是宮城,東面和洛水南岸是里坊內城。
內城中,洛北有二十九坊和北市,洛南有七十一坊和南市、西市。
南市占兩坊之地,是洛陽最大是集市,隋末李密曾經火燒這裡,市內有許多胡人商鋪,本來還有不少胡教襖寺、摩尼寺,武宗滅佛時都被拆毀。
呂讓的宅邸在南市東面相隔兩坊之地的歸仁坊。(一坊大約八百到一千米)
歸仁坊又名歸仁園,緊挨著洛陽城東的建春門入口。
作為建春橫街(東西向的街道)南面臨街的第一個里坊,在唐代十分有名,是達官顯貴的住宅區。
往南隔了一坊之地,斜對面就是履道坊,那裡是白居易晚年養老的「池上」園,白樂天作《池上篇》以記之,《琵琶行》、《長恨歌》都是在這裡完成的。
有一條洛河支流伊水經過履道坊池上園附近,又向北流過歸仁坊。
歸仁坊內大部分是牛僧孺的宅邸,牛家現在主事的人都在長安為官,府中只有僕役在打理。
眾人路過牛僧孺的府門,進入呂讓宅邸,呂煜的二哥呂熀、五弟呂炫和兩個未成年的妹妹,聽說父母回府都守在門口迎接。
鍾離權、郭弘等人被安排在客房休息。
郭弘發現呂家人都很高,呂熀、呂炫也有一米九以上,但還是呂煜個子最高。
呂煜和兄弟姊妹隨父母去了內宅,落座之後丫鬟上茶水,呂讓夫婦詳細詢問呂煜南下的經過,才知道這些人道行高深,連忙安排僕人前去小心侍候。
「三郎,既然素素讓你到長安送信給杜樊川,你就早點動身,可以去京中安仁坊的舊居,你兄嫂現在住在那裡。」呂讓說道。
他在長安任大理寺卿時,在安仁坊購買了府邸。
高品京官朝廷都會賞賜宅邸,但卸任後便收回,如果是自己購買的私第,當然不在其列。
此時這座私第由呂讓的長子京兆府參軍呂煥夫婦居住。
「是,父親。」
「婚事籌備不用你管,到長安後對兄嫂要恭敬,不要誤交匪人,兵部侍郎令狐綯之子令狐滈名聲狼藉,與溫庭筠等人整日游宴,你可要躲遠一點。」李夫人在一旁說道。
「是,母親。」
「除了拜會杜樊川,你還要跟洛陽的老鄰居多走動走動,比如隔壁牛府出去的監察御史牛蔚、右補闕牛叢,集賢坊裴相國府的二郎翰林學士裴撰、四郎翰林學士承旨裴諗(shen),至於三郎職方郎中裴諴那裡就不用去了,他跟令狐滈走得太近。」呂讓又指點兒子。
裴府所在的集賢坊在白居易故居履道坊的西面,只隔著一條縱街。
裴相國指的是十年前去世的老相國裴度。
裴度也是河東裴氏,出身東眷房,他的長子裴識就是前文提到的現任湖南觀察使。
這位裴度也是當世聞名,曾任憲宗、穆宗、敬宗、文宗四朝宰相,有再定山河之功,時人將他比作郭子儀,死後封為晉國公,所以尊稱為裴晉公。
李夫人也道:「不錯,是該多跟鄉黨走動,牛家勢力不弱,還記得牛奇章(牛僧孺)回到洛陽,他家么女嫁給鄧敞時真是好大排場,今年鄧敞不就登科了嗎?聽說很快就要授官。」
Ps:
歷史人物:呂讓及其妻李氏。呂熀、呂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