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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因果今日起

2023-12-15 08:57:56 作者: 太離之火
  引路的僧人一邊走一邊說道:「檀越來的正是時候,裴識觀察使和王監軍正在本寺,不久就要召開法會,廣邀湘中各地高僧,是我禪宗一大盛事。」

  這個僧人把她們引到一處小院,王都都嘟著嘴說道:「怎麼這么小?」

  僧人道:「這幾日寺里都是貴人,難免委屈了各位。」

  等他出去,王都都對師傅說道:「這些和尚也真窮,連個大殿都沒有,比咱們道觀差遠了!」

  雲玄素搖頭說道:「禪宗自六祖慧能開始就只立法堂,不修大殿,而且不念佛號,造靜室以供悟禪,你見到不念佛號的和尚就是禪宗的。」

  這種規矩一直延續到一百年後,五代時,法眼宗禪師延壽大力提倡禪淨雙修(禪宗、淨土宗雙修),禪宗才開始念阿彌陀佛。

  與此同時,郭弘悄悄走到後山,化妝成丁一山的曹守真早等在這裡。

  「師兄,安排得怎樣?」郭弘問道。

  「放心吧,這次讓王居方好好樂一樂!只是我聽說密印寺有御賜之物,師弟有沒有興趣?」

  「我們見機行事,靈佑雖老但內功反而更為精純,想在這裡盜寶恐怕不易。」郭弘皺著眉頭沉思。

  「怕什麼,大不了直接溜走,他還能攔得住我們不成?」

  郭弘一笑點頭,靈佑已經年過七旬,練武的人一般過了六十身體就開始走下坡路,七十歲以上實力最多只有原先一半,到了八九十歲能保留一成就不錯了。

  這就是老,在佛家稱為生老病死凡人四災中的第二災。

  所以有句話,叫拳怕少壯。

  也許靈佑作為天下七絕,內力比年輕的時候強,可以多保留一點戰力,但也絕不會超過鼎盛時的六成。

  江湖高手敬重他曾經達到的成就都不會來挑戰,因為即使贏了也勝之不武,輸了更讓人恥笑。

  郭弘這兩年勤學苦練,已經接近了劉泰的功力,加上黑白雙臂和各種奇功,可能還打不過只有六成實力的靈佑,但絕對相差不遠,如果一心想逃走對方還是留不住的。

  劉泰把空空妙手傳給郭弘,所以即使曹守真也有很大長進,他並不準備讓師兄去冒險。

  如果要盜寶,還是自己一個人行事比較好。

  到了第二天,郭弘被外面喧鬧聲吵醒,出來一問,當值的僧人說道:「今日本寺向信眾展示兩件御賜寶物,一件是玄奘法師取經時用過的缽盂,一件是皇子的玉佩。」

  「在什麼地方,現在可以去看嗎?」

  那僧人點頭。

  郭弘出了門伸個懶腰,見很多人聚集在遠處庭院開闊處,便走了過去。

  這裡是要排隊的,他順著人流緩緩移動,過了半刻鐘來到中間,看到幾個僧人維持秩序,為首的是慧寂。

  不少信眾向兩件御賜寶物叩拜,郭弘閃身擠到一旁,定睛細看,中間是一方石台,上面放著兩個檀香木盒子,盒蓋打開。

  一個盒子前擺著一隻顏色斑駁的缽盂,另一個盒子前是一塊玉佩。

  郭弘兩眼微微一縮,他目不轉睛盯著玉佩。

  這塊玉佩竟然跟他當年在古廟丟失的十分相似!

  郭弘微微向前擠去,靠近了仔細觀瞧,竟然和記憶中的有幾分吻合。

  他心頭一動,剛想施展空空妙手取過來看看,突然感到如芒在背,便急忙停止動作緩緩退了出來。

  郭弘不敢回頭快步離去,他沒有直接返回居所,走入一片樹林中喘了口氣,手心都是汗水。

  離兩件御賜之物不遠的地方,一位白袍老僧緩緩收回目光,一旁走過來一位僧人,郭弘如果在這裡,就會認出是劫殺過自己的洪諲。

  洪諲雙掌合十,對老僧道:「師父,可有事?」

  原來這位老僧就是溈山靈佑,他方才盯的方向就是郭弘進入的那片樹林。

  「無事。」

  洪諲剛才感到靈佑身上散發殺氣,就像一隻老獅子在宣誓自己的領地,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師父表現出這樣的氣息。

  他也看了樹林一眼,並沒有繼續追問,師父不肯說是問不出來的。

  這個小老頭越老越倔,有心事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跟弟子們說。

  又過了半個時辰,郭弘確定沒有尾巴才回到客房,雲玄素和王都都已經起床,但還在梳妝,好一會才收拾利落。

  二女依然戴著斗笠出門,郭弘等人隨行護衛。

  他們來到寺外,只見山門處修建了高台,各地高僧雲集,逐一登台講法,一問才知道已經連續講了五日,台下坐滿了沙門(僧侶、居士的統稱),約有數千之眾。

  今日輪到靈佑講法,所以來的聽眾人數達到最高峰。

  過了正午,雲玄素看到一名年逾七旬的老僧,披著袈裟頭戴斗笠,不用人攙扶就這麼走上台來。

  他盤腿坐在蒲團上,對台下僧眾說道:「我師懷海曾說,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只是無虛妄,凡聖等心。本來心法,元自備足。汝今既爾,善自護持……

  「經云:欲見佛性,當觀時節因緣。時節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憶。方省已物,不從他得……

  「夫道人之心,質直無偽,無背無面,無詐妄心行。一切時中,視聽尋常,更無委曲。亦不閉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

  「從上諸聖,只說濁邊過患。若無如許多惡覺情見想習之事,譬如秋水澄渟,清淨無為,澹寧無礙,喚他作道人,亦名無事人。」

  台下眾人聽得如痴如醉,五體投地。

  雲玄素和王都都坐直身子,在一眾人群中顯得十分突兀。

  王都都小聲問雲玄素:「這和尚說的不就是我道家的清靜無為嗎?」

  雲玄素學著其他人俯下身去,小聲道:「不要說話,你看看周圍,小心被打死!」

  王都都飛快的向四周看了一下,發現臨近的幾個人都轉頭看向這邊,急忙也跟著跪伏在地,悄悄對師父吐了一下舌頭。

  不知不覺過了兩個時辰,靈佑講道完畢,一名僧人上台,合十對眾人道:「貧僧密印寺典座慧寂,負責廚房相關事宜,如今來我寺附近參禪的信士已經超過千人,寺中決定拿出一部分公中錢,幫信士們開荒墾田,建屋造鎮。」

  台下紛紛叫好,感謝密印寺的厚恩,有人小聲說,這是八指禪師慧寂,雲玄素凝目細看,果然見這人只有八根指頭。

  台上慧寂又說道:「近日是法會講道最後一天,多謝各位前來共慶本寺重建。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宣布,靈佑老師明日要收裴侍郎之子裴為徒,裴是進士出身,現為翰林編修,代當今皇子出家本寺,這實乃國朝數百年未有之殊榮,請眾位到時入寺觀禮!」

  靈佑、慧寂下了講壇,與台下的裴識、王居方等人見禮,然後會合各地來的高僧一同進入密印寺。

  有不少白衣僧人維持秩序,那些參禪的信士幾十人一群,片刻之後選出幾個長者進入禪院,其他人席地而坐在寺外等待,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雲玄素雖然作俗裝打扮,但在人群中還是顯得鶴立雞群。

  昨日接待她們的僧人跑了過來,這和尚已經忙得滿頭是汗,氣喘吁吁的說道:「幾位檀越請隨我來。」

  靈佑、裴識等人進入後,中門就緩緩關閉,其他僧人和信士中選出的長者都從兩側的角門進入。

  雲玄素一行也跟著和尚從角門走進禪院,來到法堂外圍,這裡已經人山人海。

  這時已經快到黃昏,寺院僧人一日兩餐,晚上這一頓是全寺僧眾和外面的信眾一起用齋,規模很大。

  不久萬斛洪鐘敲響,聲震山野。

  千僧鍋里散發出素食香氣,眾人拿著自己的碗筷依次上前,郭弘看到這情形,想起後世電視裡看到的學校打飯……

  王都都看著自己碗裡可憐的稀粥,嘆了口氣說道:「做和尚真苦!怪不得一個個都精瘦精瘦的。」

  由於人數眾多,最後一批人的齋飯一直到掌燈時分才用完。

  天空明月升起,群星璀璨,夜風習習。

  寺廟裡的燈火遞次熄滅,群山陷入黑暗。

  郭弘在榻上等了一會,聽到旁邊王虎等幾個僕人都睡熟了,就躡手躡腳下床。

  他如同靈貓一樣潛出,在暗影中穿行,很快來到了供奉兩件御寶的佛堂。

  這間佛堂其實跟其他房舍沒有什麼兩樣,此時還點燃香燭,有僧人值守。

  「一、二、三、四……十五、十六。」

  郭弘耐心地蹲著草叢中,暗暗查點著僧人的數量。

  除了佛堂里有三名僧人外,各有四人在外面四個方向暗中守衛。

  這些人里沒有像慧寂、洪諲那樣的高手,只是一般護院的武僧。

  郭弘覺得事情應該不會這麼簡單,想起白天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他心中有了猜測。

  恐怕如今佛堂里供奉的並不是真的御寶!

  他繼續潛行,來到座主靈佑的精舍外,悄悄接近了窗戶,把耳朵貼到牆上聽了一會。

  憑藉過人的耳力,聽到裡面有輕微的呼吸聲。

  郭弘很熟悉這種聲音,因為他師父睡著了就是這樣。

  他慢慢貼在窗旁,用手指輕輕勾動,半晌才把木窗搓起一條縫,接著慢慢支起來。

  他特意選擇背對月光的窗戶,這樣室內的光線不會出現明顯的變化。

  每一個動作都做到悄無聲息,因為他知道裡面的老人是天下最頂尖的高手。

  額頭微微見汗卻不敢擦拭,一點一點向上推,終於讓木窗打開到能夠進入的程度。

  郭弘側身探入,眼睛眯起適應了一下屋內的黑暗,然後無聲地跨了進去。

  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正是「舜目」!

  床上躺著一個人,背對人面朝里睡著,聽呼吸很沉穩,應該沒有被驚動。

  室內陳設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一條帷幔,那是平常人家擋馬桶的。

  床旁邊有個衣櫥,還有口大木箱子。

  桌子上有筆墨紙硯,還有幾本書。

  這就像一個貧寒書生的居所。

  郭弘一眼看過去能夠記住的東西不多,隔離一會他眼睛又亮了一次。

  這次很有目的性,桌子上一目了然,不可能藏東西,他主要看的是櫥櫃和箱子。

  箱子上了鎖,衣櫥可以打開。

  但郭弘沒過去,他知道靈佑歲數大睡得很輕,就算自己不動都可能因為氣息感應而驚醒,所以可用的時間其實很短,並沒有試錯的機會。

  如果這次不能得手,對方有了警惕,下面就更不可能了。

  他把自己代入到對方到角色想了一下,應該不會把缽盂和玉佩藏在箱子或衣櫥里。

  最安心的地方應該是手能夠到的地方!

  郭弘屏住呼吸,躡手躡腳走到榻前,他不敢再用舜目,側身躲在帷帳旁,借著屋內僅有的微光辨認黑暗中的事物。

  由於太黑,只能半靠猜測,靈佑背朝外臥姿如弓,脖子下面是一個石枕。

  他沒脫外衣,似乎抱著什麼東西,看形狀鼓鼓囊囊,應該是那個缽盂。

  枕頭外側放著個東西,有難以察覺的輕微反光。

  郭弘緩緩伸手摸到那個東西,入手冰涼,立即確定那就是自己要找的玉佩!

  他的心不禁狂跳兩下,用手指夾住玉佩,輕輕收了回來。

  接著悄然後退,原路返回。

  離開精舍幾十米,郭弘才鬆了口氣,借著月光打量自己到手的寶物。

  這塊玉佩跟古廟丟失的那塊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眉頭卻皺了起來。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雖然非常相似,但他確定不是自己的那塊!

  「這位檀越有何疑惑?也許老衲可以幫你參詳一二?」

  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

  郭弘沒有回頭,淡淡問道:「老和尚什麼時候醒的?」

  「老衲猜到檀越會來,怎麼敢睡?」

  「那你剛才為何不出手?」

  「一來檀越雖然入室偷盜,卻擺出隨時防備的架勢,老衲沒有太好的機會,二來也想看看檀越是為何而來。」

  郭弘冷笑道:「現在你明白了?」

  老和尚靈佑的身影印在地上,他低頭就能清楚地看到。

  只聽靈佑答道:「實際上是更糊塗了,若是為了財貨,玄奘祖師的缽盂是古董更為值錢,而這塊玉佩也不是什麼稀罕之物,每個皇子出生後都有一塊,不知檀越可否為老衲解惑?」

  「我曾經有一塊跟這個很像,所以取來看看,最後發現不是自己那塊。不知這個說法和尚可信得?」

  靈佑合十道:「失敬失敬,原來是皇室子弟,像檀越這般四十多歲年紀又流落江湖,莫非是憲宗皇帝的哪位大王?」

  唐代一般稱呼親王為大王。

  郭弘搖搖頭,說道:「老和尚不必套我的話,實際上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塊玉佩的主人是誰可否見告?」

  「此次聖人的大皇子鄆王李溫得了怪病,裴居士(裴休)便請下聖旨,讓他的三子替鄆王來本寺出家,為皇子祈福。佩玉一般會刻上主人姓名,想必檀越那塊也是如此,你們名字不同,上面的刻字便會不同。」

  郭弘點點頭,把玉佩揣入懷中,說道:「我那時太小記得不太真切,這塊玉佩要拿回去仔細研究。」

  靈佑說道:「檀越這就過了,既然不是你的,何必執著於此?況且這代表了裴三郎替皇子出家的身份,你拿去無用,卻讓老衲明日收徒時不好交代。」

  郭弘轉過身笑道:「但你溈山欠我一個公道,今日就要討回來,否則老和尚死後,必會應在你弟子身上。」

  月光下,靈佑雙掌合十說道:「既然如此,便請檀越接我三掌,若是輸了便留在本寺出家,若是老衲勝不得你,任君自便沒有二話。」

  郭弘吐氣開聲,擺出「大禹神拳」的架勢,說道:「來吧!」

  靈佑目光中露出凝重之色,說道:「失禮了!」

  說完踏步上前,一拳打來。

  這一拳平平無奇,卻讓人有種無從抵禦的感覺。

  郭弘這時才體會出什麼叫大巧不工。

  他爆喝一聲,雙臂交錯,硬擋了第一招。

  雙方轟然對撞,靈佑眉頭一皺,向右跨出一步,又是一拳!

  郭弘見對方不為所動,能夠跟自己硬碰硬,也不敢大意,迅速擊出兩拳一腿,才化解對方攻勢。

  靈佑這時不知不覺來到郭弘身後,手臂如同甩出的鞭子,向對手後腦狠狠抽來!

  郭弘急忙變幻身形,向前跨出一步回頭一擋,被打得倒退幾尺才穩住勢子。

  這其實合起來算是第一招。

  高手過招,以一次交手告一段落為一招。

  靈佑從起步出拳到回身一擊,是一個連貫的套路。

  郭弘竟然沒有感到對方如何走到自己身後去的,可以說這位老僧步伐已經出神入化。

  接下來雙方拳來腳往戰在一處,靈佑步伐高妙,似乎總能找到郭弘的空門避實擊虛,讓他只能不斷招架,沒有機會還手!

  三招轉眼已過,靈佑像閒庭信步一般走到一旁收了拳勢。

  郭弘說道:「老和尚果然厲害,佩服佩服!」

  「檀越也是好身手,老衲留不住你,請自便吧。」

  郭弘拱手道:「多謝,只是不知和尚剛才用的是什麼功夫?」

  「老衲使的是自悟的拳法『密印拳』!」

  郭弘不在多話疾步離開,轉眼就消失在樹林後。

  洪諲現出身形,對靈佑合十行禮道:「師父,為何放他走?」

  靈佑撩起袖子苦笑道:「這人雙臂堅硬如鐵,我這把老骨頭可吃不消。你們也不要去追,追上也是自討苦吃。」

  「師父可知他是誰?」

  「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劉元靖的那個小弟子郭上灶。」

  洪諲突然失聲道:「是他?!他已經這麼厲害了?!可……可他拿走了玉佩,明日裴三郎那裡怎麼交代是好?」

  「交代什麼?他拿走了玉佩,也拿走了一段因果。你我師徒與這位小檀越的因果就此了結,裴三郎跟他的因果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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