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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喬裝入潭州

2023-12-15 08:57:56 作者: 太離之火
  大中三年農曆四月(849年5月),祝融峰頂。

  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魁梧少年正在練劍,四周寒氣森森,風起雲動。

  「郭師弟,山下有消息!」來者是個十八九歲的青年,身形挺拔,雙手過膝。

  「曹師兄,什麼消息?」少年收了劍勢,他就是郭弘,今年已經十五歲,長得比常人高大一些,經常讓人誤會他的實際年齡。

  不過原來對於十二歲孩子過分發達的胸部、手臂肌肉,由於個子長高如今已經比較勻稱,只是如果光著膀子,一黑一白十分顯眼!

  「王居方要召開選拔大會,又想對付我們!」曹守真樣貌也跟兩年前不同,已經長得和正常人一般高,只是手臂有些長,幾乎可以摸到膝蓋,現在不像猴子,郭弘說他有點像猩猩。

  「那好啊,我們就去潭州一趟,鬧一鬧這個選拔大會如何?」

  曹守真笑出聲來,說道:「你還是這樣頑皮!」

  ************

  兩日後,潭州(長沙)望湘樓。

  李折帶著兒子李億來這裡請人吃飯。

  李折就是在黃鶴樓與溈山和尚洪諲一起吃飯的那個官員,當時也目睹了和尚們劫殺郭弘等人的經過。

  大中元年(847年),鄂岳觀察使鄭朗改任浙西觀察使,臨走給手下的司戶參軍李折寫了薦書,讓他去湖南觀察使裴識幕下做錄事參軍,算是升了一級。

  裴休大中元年移鎮宣歙節度使,去年升職回長安,做了戶部侍郎,算是對他出謀劃策對付李德裕的獎勵。

  接替的湖南觀察使的是李黨的宰相李回,先前任西川節度使,算是貶官。

  李回作了九個月再次貶官為賀州刺史,然後就是裴識接任湖南觀察使。

  李折原來在武昌擔任的司戶參軍也叫戶曹參軍,從八品下,相當於後世財政局長。

  如今就任湖南潭州(長沙)錄事參軍是從八品上,掌總六曹事務,比司戶參軍品級高,而且也算是朝廷監察部門的一員,可以舉彈善惡,相當於後世紀委書記兼市長的職能。

  不過在唐代,參軍就是刺史聘請的幕僚,職權雖重,地位卻不高。

  李折的兒子李億今年已經十五歲,他是第一次來望湘樓,一身書生的打扮,穿戴得整整齊齊,顯得分外精神。

  夥計招呼二人進入三樓雅間。

  由於望湘樓所處地勢較高,憑欄相望能看到西面城牆外的滔滔湘水,向東南可以看到龍伏山,那裡是潭州這一帶的最高處(後世的天心閣),所以賓客盈門,很難訂到。

  「剛收到你伯父來信,替為父在朝中掛個拾遺的官銜(從八品上),要我去幫他,所以不日就要啟程去河陽任職,你跟著一同前去見見世面。待會見到堂兄要知道禮數,這幾日多與他交往,將來你想中進士還要伯父幫忙疏通。」

  李折正襟危坐,趁等待的工夫叮囑兒子。

  李億乖巧地點著頭,伸手悄悄把玩自己腰間掛著的玉佩。

  李折看到後叫著兒子的字,說:「子安,我給你買一塊好玉,將這塊殘玉換掉如何?」

  李億趕緊收起玉佩,搖了搖頭說道:「這塊就很好,父親無需破費。家中並不寬裕,此去河東路途遙遠,還是留著銀錢做盤纏吧。」

  李折點點頭,覺得兒子非常懂事,心中暗自欣慰。

  他們隔壁也坐著兩人,一身江湖人的打扮,正是郭弘和曹守真。

  「師弟,你耳朵一直在動,聽到什麼了?」

  郭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道:「隔壁那個年紀小的,腰間掛了塊殘玉,我看著眼熟。」

  他這兩年已經完全融合了記憶,與唐朝人一般無二,只是有些細微的地方還與眾不同。

  「要不要師兄幫你盜出來?」

  「想要不會自己拿?如果不是我的東西,還不屑於做雞鳴狗盜之徒。」郭弘搖頭說道。

  這時夥計進來,郭弘手一揮他應聲而倒,曹守真很配合地關上門。

  片刻之後,郭弘已經換了衣服,變成夥計的模樣。

  「我走到近處瞧瞧。」

  「你這樣子要是我一眼就能識破,哪有夥計這麼壯實的?」曹守真抱起一條腿坐在窗欄上,敞開衣襟端起酒葫蘆喝酒。

  郭弘笑道:「隨便玩玩,不入方家法眼!」說完走了出去。

  這時一主一仆來到李折他們門口,主人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書生,相貌與李折有五分相似,他讓僕人自己在二樓找張桌子吃飯,然後走了進去。

  「見過叔父!小侄來遲,讓叔叔久等了!」這位年輕書生躬身施禮。

  李折這時已經帶著兒子起身相迎,他拉住年輕書生的手就往裡邊讓,說道:「大郎來得正好,我們也是剛到。」他回頭對李億說道:「還不快來見過你大兄?」

  「見過大兄!」

  李億的這位堂兄名叫李磎,字景望,是現任河陽節度使李拭的兒子,在同輩族人中排行第一,所以叫大郎,李億排行第二,就是二郎。

  李磎親熱的拉住李億的手說道:「子安,好幾年不見,你竟然長得這麼高,都快認不出來了!還是潭州這邊山水養人,關中太過乾燥,這幾年為兄隨父親在長安,皮肉都變粗了!」

  三人寒暄一番依次落座,郭弘端著酒菜上來,幫他們端茶倒水,眼睛不停打量李億腰間那塊殘玉。

  李折沒注意到夥計,舉杯敬酒,接著對侄子說道:「大郎,你父親好好的京官不做,去年怎麼突然外放去河陽做節度使?」

  李磎一打摺扇,扇了幾下說道:「父親出身於柳元公幕府,柳元公與李宗閔、奇章公牛僧儒交好,和李吉甫、李德裕父子不睦,所以父親是牛黨出身。」

  他看了一眼李億,見他有些聽不懂,就解釋道:「柳元公就是柳公綽,諡號『元』,他是太子少師柳公權的哥哥,你臨的柳體就是柳公權的書法。」

  李億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父親雖是牛黨,但因出自趙郡李氏,被隴西李氏的李德裕重用。七年前他從京兆尹轉為兵部侍郎,本來也有做宰相的機會,但是新皇登基以後就大舉啟用牛黨,把李黨紛紛外放,如今宰相都是牛黨的人。父親被執政的白敏中懷疑,所以一時當不得宰相。

  「去年河陽節度使空缺,神武統軍石雄向皇帝進表,想尋一鎮終老,白敏中說他是李德裕舉薦屬於李黨,不同意他回河陽,就把父親派了過去。」

  「就是那個敢毅善戰、氣凌三軍的石雄?」李折驚呼一聲。

  郭弘在旁邊聽到,耳朵也豎起來,他也聽說過石雄的名頭。

  李億知道石雄,世人都喜歡猛將,此人在民間很有聲望:「他本來是河陽節度使,怎麼成了神武統軍?」

  李磎笑著回答說:「子安一心讀書,多久沒有關心外面的事了?會昌六年聖人登基不久,石雄就從河陽轉遷為鳳翔節度使。

  「因為他是李德裕舉薦,又因在平定劉稹時與王智興之子河東節度使王宰不和,常鬱郁不自安,就自請歸朝。

  「按慣例節度使入朝應加官進爵有所優待,但執政白敏中認為石雄在雲州、潞州的功勞已經得到升遷,不必再賞,就授以神武統軍。

  「朝中除了神策軍、金吾衛其他各軍名存實亡,神武統軍是個閒職,石雄這樣帶慣兵的武將自然鬱悶無比。」

  李折喝了一口酒,說道:「想不到當年以七千人平定劉稹威震天下的石雄,如今這樣落寞,真是世事難料啊!」

  李億卻興奮地起身,替父親和李磎斟滿酒,然後問道:「大兄在長安日久,這幾年都有什麼見聞,快說來聽聽!」

  李磎來了談性,他在長安雖也算高官子弟,但終究比宰相們的小郎君差了一些,平日結伴出去謹言慎行,唯恐說錯話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哪有回鄉後這樣自由自在!

  他看了旁邊一眼,郭弘會意,這是嫌自己礙眼,於是轉身出門,順手把門帶上。

  那塊殘玉和自己那塊玉有很大不同,上面多了許多花紋,而且很多地方有黑斑,應該只是相像而已。

  但郭弘卻沒急著回去,他對長安見聞也很感興趣,於是便站著門外偷聽。

  裡面李磎喝了口酒潤潤嗓子,清清喉嚨說道:「會昌六年四月新皇登基,立刻將李德裕和李紳外放,七月淮南節度使李紳就死了。

  「李紳曾做過浙西節度使李琦的掌書記,新皇的母親鄭太后曾是李琦的妾。

  「李琦造反,被憲宗平定,家屬沒入掖庭宮,鄭氏不知道走了什麼運,被派給當時的郭貴妃做侍女,接著被憲宗皇帝臨幸,生下當今皇上!

  「要知道這實在太過離奇巧合,所以有不少謠傳說新皇不是憲宗之子,而是李琦的兒子!又傳說新皇繼位後很快派人毒死李紳,就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世!」

  他吃了口菜喝了兩口酒,看著堂叔和堂弟目瞪口呆的樣子,心中暗暗得意,等他們消化一會這則傳言,才繼續說道:

  「這兩年死掉的大人物很多,會昌六年八月,香山居士白居易卒,流人李宗閔死。」

  唐代禮制規定:凡喪,二品以上稱斃,五品以上稱卒,六品以下到庶人稱死。

  白居易以三品刑部尚書致仕,死後雖然追封二品尚書僕射,但時人還是將他作為三品官看待。

  「李宗閔也是倒霉,他和牛僧儒是牛黨兩大首領,皇帝已經準備啟用他們,卻在這個時候死了,福澤實在不深。

  「會昌年過了,新皇就改元大中,大中元年四月份,『當代仲尼』王起斃。王起是當世大儒,和白居易、劉禹錫是好友,他的次子叫王式。」

  王起生前就是從二品的左僕射,所以去世稱為「斃」,郭弘在外面聽到暗暗偷笑。

  「王式這人我見過,以前不過是個紈絝,後來竟然中了進士,現在居然做到晉州刺史,在晉州(山西臨汾)官聲很好。晉州屬於河東節度使王宰治下,那裡瀕臨北地,這幾年北方党項、回鶻一直作亂,王式多年接觸兵戎之事,據說已經有了幾分儒將風采。」

  李億問道:「河東節度使王宰和這個晉州刺史王式什麼關係?

  「都是世家大族太原王氏之後,王宰是王智興之子,本名叫王晏宰,有兄弟八人,都以晏字排名,他家本來是王氏旁支,世居徐州,後來投軍,兩代成為武將中的顯貴,但若論家世無法跟王式相提並論。王智興曾經差點要了石雄性命,兩人有仇。當年平定劉稹之亂時,石雄和王宰並稱雙雄,互相爭功,石雄更勇猛一些。

  「雖然很佩服石雄,但家父與王智興父子相交甚篤,當年曾向武宗皇帝力薦王宰出任河東節度使……」

  三人邊吃邊聊,轉眼過了半個時辰,李磎喝得有些多,暢所欲言,頗有點指點江山的味道,心中覺得十分暢快。

  酒酣耳熱,李折去如廁,出門看到郭弘先是一愣,但見他離得比較遠,應該聽不到自己房間中的談話,也就沒有在意。

  這時房內李磎悄悄對李億說:「子安還沒有嘗過女人吧,你我兄弟將來若是得意,定要娶裴氏之女!」

  李億問道:「這其中有什麼說道?」

  李磎已經半醉,灌了口酒,湊到李億耳邊說道:「將來別說為兄沒提醒過你,這裴氏出美女!世間女子個個塗脂抹粉,臉上抹的跟猴屁股似的,根本看不出本來顏色,我可是看過沒有上妝的裴氏女,膚色如雪眉目如畫,那才是真美!」

  李億偷眼看了一下外頭,見父親還沒有回來,就小聲問道:「大兄跑到人家家裡去偷看了?沒有被捉到?」

  李磎說道:「哪有!我是知書懂禮的讀書人,怎麼可能做這種事!那是劉從諫的妻子裴氏,被遊街後送到東市狗脊嶺梟首,聽說已經過了三十歲,但看上去就像二十五六,真是可惜。

  「這裡還有一樁奇聞,說本來裴氏是婦人,按慣例沒入掖庭宮不會被處死,當時的宰相李德裕指使自己的兩個親信上書給武宗皇帝,要求將她明正典刑。

  「這兩個親信一個是吏部侍郎陳商,另一個是刑部侍郎劉三復,事情奇就奇在這個劉三復身上,據說他在裴氏被處決的第七天暴斃在家中,坊間傳聞是裴氏化作厲鬼回來索命!」

  李億嚇了一跳,說道:「裴氏女會變成鬼?那大兄還想娶回家?」

  李磎已經爛醉,伏在桌案前,嘴裡含含糊糊的說道:「這世間哪有鬼?要是怕鬼,怎會那麼多人敢構陷害人?……」

  李折這時已經返回,聽到最後幾句,瞪了李億一眼,說道:「你大兄醉了,這些話通通都要忘掉,不許跟任何人說!」

  他扶住已經癱軟的李磎,免得摔到地上,又對李億道:「去樓下喚那個僕人上來,把你大兄送回家!」

  郭弘見沒有什麼新聞可聽,就遺憾地咂咂嘴轉身進入自己的隔間,和那個昏倒的夥計換裝,然後跟師兄一起下樓,他們還要去客棧,準備混入江湖人中間。

  李億聽話地跑下樓,看到李磎的僕人竹馬正和幾個人在大堂一張桌子上吃飯,聊得正歡。

  他走過去把情況跟竹馬一說,竹馬起身告罪,另外幾人紛紛說道:「竹子,要不要幫忙?」

  竹馬對李億說:「這幾位都是晉州刺史王式的部曲,以前在長安時我們就相熟。他們護送貴人路過此地,二郎看能不能跟李參軍說一聲,讓搭把手。」

  李億看向那幾人,見為首一人管家模樣,其他四人孔武有力,應該練過武藝。

  想著這幾個人幫忙能輕鬆很多,他點頭說道:「那是最好,多謝幾位了,是不是要向你們護送的貴人通報一聲?」

  「貴人也在樓上,我等正好順路。」那個管家說道。

  他們一起上了三樓,李億帶著眾人回到雅間,將事情向父親說明。

  李折父子和管家走在前面,竹馬和幾個人一起抬了爛醉如泥的李磎跟在後面,來到另一處雅間,管家進去通報,然後打開門請二人進去。

  李億跟在父親身後步入雅間,只見一個道裝女子憑欄側坐,轉過頭來看著他們。

  這女子比他要大一些,有一種成熟的風韻,李億沒怎麼見過女人,害羞地低下頭。

  他又忍不住微微抬頭,偷眼觀看,耳邊響起父親的問候聲:「潭州觀察使府參軍李折見過鍊師,敢問尊名?」

  「貧道王屋山雲玄素有禮。」

  雲玄素的聲音好聽極了,讓李億渾身汗毛一下子炸開來,就像夏天吃到冰水,舒服到心裡去。

  他覺得眼前這女子越發好看,而且臉上沒有塗脂抹粉,這就是堂兄方才所說的膚如白雪、眉目如畫吧。

  雲玄素也看到李億,但並沒有在意,只是發覺這個小書生一直在偷偷的看自己,嘴角不由得翹起,一顰一笑帶出一絲慵懶,更添殊色。

  她請李折坐下,然後說道;「貧道是晉州王府君的妾室,在王屋山修行,此次南下衡山尋訪道友,路過潭州遇到賢父子也是有緣,這裡有一張鎮宅符,作為見面禮相送。」

  「原來是王太守的夫人,實在幸會。」

  Ps:

  歷史人物:李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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