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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9:58:39 作者: 魚慕魚
    這時浮現在他腦海里的,是裴筱的一句話——

    「不想有一天為人厭棄,被像個物件似的被丟出去。」

    他驚訝地發現,裴筱說出這句時的那種恐懼,自己居然是完全可以感同身受的。

    當初竇鳳娘毫無預兆地送他出國,並且勒令他未經同意,再也不准回國時,他就是這樣的感覺。

    他發現母親不止不喜歡自己,甚至已經受夠了自己;母親已經不要他了,要將他遠遠丟到一個眼不見為淨的地方去。

    從年少時那一段最恐懼的記憶中醒來後,其實他就已經完全能夠理解裴筱之前的決絕了;今天,若不是自己的情緒太容易就被裴筱牽動,他想,他是不會捨得像剛才那樣對待裴筱的。

    眼下情緒平復後,他輕輕抱著裴筱,能明顯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因為驚訝而緊緊地繃著。

    他終於放下身段,抬手溫柔地搓了搓對方的手臂。

    「可……可是……」在沈璁安慰中,裴筱恍惚間回過神來,偏頭驚訝地盯著沈璁,「這裡是你的家。」

    「現在——」沈璁溫柔地笑笑,「是你的了。」

    「那你呢?」裴筱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當然是繼續住在這裡啊。」沈璁故作輕鬆地笑笑,雙手環住裴筱的細腰,調侃道:「怎麼,裴老闆這就要把我趕出去了嗎?」

    「別再跟我置氣了,裴筱。」

    他俯下身來,連日的疲憊一股腦地湧上心頭,讓他無力地將腦袋靠在裴筱的肩上,說出了可能是他這輩子二十幾年來,除了對著竇鳳娘以外最「軟」的話。

    「再也不會了,好不好?」

    「不是……我沒有……我只是……為什麼……我不知道……」

    裴筱連呼吸的節拍都徹底亂了,語無倫次地念叨著,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檀香扇,旗袍,全上海所有的鬱金香,鴿子蛋那麼大的鑽石,甚至是法租界裡地段最好的房子,這些對裴筱而言遙不可及的東西,對沈璁來說倒也不算什麼難事。

    但那些遙不可及,甚至值得人人艷羨的東西,對裴筱來說,也並非志在必得。

    相反的,只要想到換取那一切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會讓他望而卻步。

    他不能想像,留在沈璁身邊,得到令所有人都眼紅的一切,然後再看著沈璁離開,自己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恐懼,可能已經是讓他還能維持清醒,拒絕誘惑,也拒絕一個自己暗戀了許多年的男人,唯一的武器。

    但是現在,他隱隱感覺到,沈璁要給他的,已經不僅僅是一棟房子。

    「別緊張。」

    沈璁看著裴筱紅紅的眼眶,將懷裡的人轉了個身,面對著自己,低下頭來認真看著對方的眼睛。

    「裴筱,這裡今後就是你的家了,沒有人能像丟掉個物件似的把你丟出去。」

    「如果我對你不好,如果有一天真的厭棄了,那你就把我趕走,掃地出門,好不好?」

    被拋棄過的人,最缺的就是安全感,這一點,他只怕會比裴筱還更清楚。

    那天他想了一整晚,只想到這一個辦法,去讓裴筱相信自己。

    他不知道這法子到底有沒有用,但喜伯說要花些心思,這一次,他真的努力過了。

    兩行清淚滑出眼眶時,裴筱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剛才李茉莉說的話,每一句他都還記得,沒名沒分,他什麼都落不下,錢收著就好,人和心,一定不能傻乎乎地全都給了。

    但他做不到啊……

    他是喜歡沈璁的,好多好多年了,長到連他自己都快要不記得了,而且,他真的很想要有一個家。

    恐懼這件能讓他維持住最後理智的武器,也被沈璁剛才溫柔的聲音收割了。

    他只能繳械投降。

    沈璁給他的不是一棟房子,而是一個家。

    一個他從記事起就滿懷憧憬,無限渴望,卻時至今日仍舊求之不得的家,一個屬於他和沈璁,屬於他和自己愛的男人,兩個人共同的家。

    不管這樣的行為有多麼的愚蠢或是危險也好,他根本就已經拒絕不了了。

    他甚至自暴自棄地想著,可以擁有這樣一段日子,哪怕未來洪水滔天,萬劫不復,這輩子,他也值了。

    怎麼可以因為恐懼就裹足不前。

    只是他早已經泣不成聲,面對沈璁的問話,他答不出任何一個完整的音節,只能看著沈璁,篤定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他感覺到自己的雙腳突然離地。

    沈璁一把將人抱了起來,在房間裡轉了好幾個圈。

    裴筱覺得暈乎乎的,就好像在做夢一樣。

    雙腳落地後,他還是能感覺到那種心臟砰砰跳動的感覺,好像隨時都要蹦出胸口似的。

    他仰臉看著沈璁,看見對方嘴角上揚,微微笑著,一如十幾年前初見面時那樣的溫柔,像一道光,照進他的生命里。

    摟著沈璁的脖子,他鬼使神差地踮起了腳尖。

    他還是想要吻沈璁的。

    儘管這樣的想法很危險,就像他鬆口答應會留在沈璁這個家裡一樣危險,充滿了未知的不確定性。

    但他就是想要吻沈璁。

    踮腳湊近沈璁的整個過程中,他把速度放得極慢,極慢,一點點地試探著沈璁的反應,直到小腿緊繃的肌肉可憐的打著顫,他也不敢有一絲急躁,好像深怕一點點疏漏,就會戳破眼前這個好像肥皂泡一樣美好又易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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