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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9:58:39 作者: 魚慕魚
    「是錢二那個抽壞了腦子的畜生,逼著李茉莉陪自己抽大煙,李茉莉不從,性子又烈,這才得罪了錢二。」沈璁平靜道,說著緩緩睜眼,看到自己懷中的裴筱一臉驚訝,「你只是剛好經過而已。」

    裴筱猛地撐起半身,「你早就知道了!」

    「嗯。」沈璁點點頭。

    他知道,裴筱是想問,既然他早就知道了,為什麼還要一直躲著自己,把自己仍在大街上。

    但關於這個問題,他不並想回答。

    見裴筱在自己懷裡倔強地梗著脖子,瞪大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他伸手輕輕拍了拍裴筱的腦袋,然後稍稍用力,溫柔卻也不由分說地將人塞回了懷裡。

    「沒看出來啊——」他手指摩挲著裴筱的臉頰,故意調笑道:「我們裴老闆這麼個『柔柔弱弱』的大美人,居然還有替人打抱不平的時候。」

    「其實……」裴筱沒有繼續糾結剛才的問題,也並不覺得平安夜那晚的事情自己處理得有多偉大;他眸色暗了暗,踟躕良久,最後還是誠實地小聲道:「我師父就是抽大煙抽死的,就死在我面前。」

    艱難的喘/息聲和沙啞的咳嗽聲中,馮吟秋端著煙杆,躺在床上,一陣吞雲吐霧後,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一旁的裴筱厭惡地捂住口鼻,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剛剛背過身去,就聽到身後馮吟秋發出一聲恐怖地哀嚎;他驚恐地回頭,看見床上的馮吟秋突然渾身抽搐,幾分鐘後就沒了氣息。

    就算他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去請了大夫來,最終仍然回天乏術。

    當時那一幕可怕的場景直到今天仍然歷歷在目,每每想起,還是讓裴筱不寒而慄。

    「所以七爺……你相信裴筱……」他仰臉認真地看著沈璁,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底泛起點晶瑩的篤定,「我永遠都不會碰那些髒東西的。」

    沈璁低頭,微微蹙眉,揉了揉裴筱細軟的頭髮。

    他輕拍裴筱的後背安慰著,良久後,手掌停在了對方左側肩胛骨下方的傷疤上。

    「可我記得你說過,你師父也經常打你。」他的聲音很輕,完全沒有質疑的意思,聽上去只是尋常的關心,「難道你不應該很恨他嗎?」

    恨嗎?

    裴筱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太小的事情,他現在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家裡應該是很窮的,所以才會不到三歲就被父母賣掉了。

    據馮吟秋後來說,他一眼就看出裴筱是個唱戲的好苗子,所以才掏錢把人買了回來,準備收作徒弟,繼承衣缽,等他老了,唱不動了,還能給他養老。

    那會的馮吟秋是真的紅,北平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大青衣,日進斗金,追捧者無數;裴筱跟著他學戲,有乾淨整潔的新衣服穿著,寬敞明亮的四合院住著,還有老媽子照顧,也算過了幾年好日子。

    但壞也壞在馮吟秋實在太紅了,而且紅得飛揚跋扈。

    也許是小人得志,也許是年少成名,身邊任何同行,甚至班主,他都從不放在眼裡,就連追捧他的富家少爺若是不合心意,他也敢隨時擠兌兩句。

    其實他沒有真的做過什麼,因為根本不屑,但那張嘴的確是不饒人的。

    這也是為什麼裴筱後來並不討厭李茉莉的原因,甚至有的時候,李茉莉陰陽怪氣的樣子在他看來還有些莫名的親切。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性子,捧著馮吟秋的人能從西直門排到大柵欄去,恨他的人也能排這麼遠。

    終於,幾年之後,他被人毒啞了嗓子。

    傳統戲曲都講究唱、念、做、打,其中青衣更是尤以唱功為主。

    很快,在確定馮吟秋的嗓子再也好不了之後,他就被趕出了戲班,裴筱人生中唯一一小段無憂無慮的童年也就此結束。

    馮吟秋是個極其驕傲,甚至自負的人,就算舞台生涯徹底結束了,他也仍然堅信自己才是最好的大青衣;為了證明這一點,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徒弟的身上。

    畢竟,當初就是因為看出裴筱天生是塊唱戲的料子,他才買回了這麼個小人兒;所以他相信,十幾年後北平城裡最厲害的大青衣就算不是他,也一定是他教導出來的小徒弟。

    但當時的裴筱還太小了,並不懂這些。

    起初,他只是覺得師父可能心情不大好,離開戲班後,幾乎沒有再笑過 ;押著他練功的時間越來越長,要求也越來越嚴苛,就連脾氣好像都變差了,經常動手責罰他。

    但在戲班子裡,他見過,別人的師父也是會打人的,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只是默默地加倍努力,想讓師父開心一點。

    可惜,很顯然,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並不能彌補馮吟秋從雲巔跌落沼澤的空虛,除了盯著裴筱加倍努力地練功,他開始有了更多的消遣,排解那些鬱結的苦悶。

    喝酒,賭錢,整夜整夜的不回家。

    裴筱漸漸發現,師父打自己已經不僅僅是因為練功了。

    馮吟秋喝多了要打他,賭錢輸了要打他,輸光了沒錢買酒還是要打他……

    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恨師父的。

    再後來,馮吟秋染上了菸癮,因為經常抽得渾身癱軟,人事不省,倒沒以前那麼多力氣打他了。

    但昂貴的鴉片也敗光了一代名伶這十幾年攢下的全部家底,他們終於搬出了那間寬敞明亮的四合院,漸漸窮得吃不起飯,穿不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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