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藥
2023-12-15 05:53:12 作者: 喵了個魚的
碧葉戰戰兢兢地捧了藥,跪在床:「三小姐,該換藥了。」
映姚看一眼那黑漆漆的藥粉,立刻被那藥味沖的皺了眉。
「換藥換藥換藥,我究竟還要換多久的藥?!都怪時雨那個賤人!等我好了,我定要她生不如死!」
她平日雖猖狂無狀,卻也自知容貌不及非墨、時雨。是以為了蓋過二人風頭,每日都會遣丫鬟收集來當季香氣最郁的花朵,製成香湯沐浴。而白日裡,則有各種鮮花香囊隨系身側。雖然辛苦,卻也使得她揮手投足之間,自有香氣撲鼻而去。
往昔參加聚會,這周身香氣,沒少為她贏得讚美。
可現在,因著這該死的腿傷,無法沐浴不說,還弄得一身藥臭!
越想越覺得委屈難過,映姚氣急敗壞地捶起床來,直恨不得立刻命人將時雨拖到跟前來挫骨揚灰!
可她現在,卻是沒法拿捏時雨,只能拿這一屋子丫鬟撒氣。連她的兩個貼身大丫鬟,都被打得臥床不起。
碧葉等了良久,見主子還是再罵,思量再三,只好咬牙上前,將藥碗擱在一旁的紅木案上,小心翼翼的揭開被子,將白色褻褲拉上膝蓋。
映姚雖看屋內無一處順眼,卻也知道這藥是非上不可,且還要上好,避免落下殘疾。所以,她極度謹慎地盯著丫鬟上藥的動作。
在她的盯梢下,碧葉越發謹慎了,可還是因為藥效的緣故,讓她感到了一絲輕微的刺痛。憋悶了半會兒的鬱氣終於找到了出口,她立時一巴掌扇了過去:「賤蹄子,你故意的是吧?你想讓我變成殘廢是不是?」頓了下,她打量了下碧葉梨花帶雨的臉,小丫鬟顏色生得極好,一雙大眼含露帶怯,俏生生的,好不惹人堪憐,心中更加不悅:「來人,把這個賤蹄子狐狸精拉下去打二十個嘴巴!」
說罷,也不看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瑟瑟發抖的碧葉,隨手一指旁邊的碧薇:「你過來給我上藥。」
碧薇微微斂眸,恭敬上前。去拿豎在藥碗邊的木棍時,長袖滑落,留了兩寸指甲的手指微動,與藥粉同樣顏色的東西掉落進碗裡。她不動聲色地攪動下藥粉,讓兩種藥完全混合到一起,方給映姚塗抹起來。
不知是否因為剛才打了那丫鬟出了氣,難得的,映姚竟是沒再挑刺。而是緩緩躺下身來,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碧薇上好藥,安靜退下。其他人也如釋重負,不敢再留在室內,礙主子的眼。
一時間,只得映姚一人,躺在榻上思緒紛紛,
她在想五皇子。
玉樹蘭芝,深沉內斂,完美到無可挑剔。
最為重要的是,他是尊貴的皇子!即便嫁與他做妾,她的身份,也與往時大不相同。到那時,她一定會把文時雨和她那個卑賤的娘親狠狠踩在腳下!
不就是一段水袖舞,映姚冷嗤。這五皇子許是見多了宮中舞姬的美輪美奐,暫被文時雨的雕蟲小技所吸引。可是,美貌,男人終究會有厭棄的一天。女兒家要在後宅安身立命,還是要靠溫柔賢淑。
不過……
美目一轉,文映姚開始盤算:
除了府里妻妾成雲的三皇子李隆顯,其餘皇子都是不錯的選擇啊。如果能得到其中任何一人的青眼……
正在滿心歡喜的思考,如何才能將那些皇家貴子納入羅網,她突然感到膝蓋上有點微微的癢。正是暢想的歡快,也沒有在意,只伸手隨便撓了一把。
可那隨意一抓,似是隔靴撓癢,輕輕一掠,反而引得癢意更甚。
起初,映姚還能理所當然地因為,傷口恢復時必然有些癢,勉力強忍著。可那癢意,卻越來越甚,一點點酥麻從傷口深處爬出,迅速地向著周圍攻城略地,只一會,她便覺得,膝蓋上仿佛被成千上萬蚊子咬過,那癢意層層迭加,直癢得渾身打顫,冷汗直冒。
再也無法忍耐,她忍不住伸手去撓了膝蓋的患處。然而,無論怎麼抓撓,那癢意非但不曾緩解,反而大有隨著她的指甲起落,觸動全身的感覺。
她已經顧不得女兒家的形象了,直接把褻褲的褲腿扒起來。
寸長的指甲,猶如鬼爪,用力地,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摳著皮肉,只恨不能連骨頭都摳了出來。
鮮紅的血,染紅了指根,濺上了白皙的手背,紅透了褻褲膝頭。
指甲縫裡,森森的血漬和碎肉,讓人禁不住懷疑,她會不會就這樣把自己抓死了。
可是還是不解癢。
映姚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尖叫著捧著臉,殷紅的血跡立即染到了她那張算得上美貌的臉上,緊跟著,她覺得,自己的臉都開始癢了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她再傻,也知道自己中了別人的詭計。
丫鬟們本怕吵到她睡覺,退到了外間,所以才一時沒有發現她的異常。等聽到喊叫進來了,無不被眼前的情形,嚇到半死。這下,主家定會將她們發賣了。
幾個膽子小的,立刻嚇哭了。
「來人啊!快去,快去請大夫!」然而映姚此刻卻是沒空跟她們計較了,她涕淚橫流地趴在床上,無力地喊著。
與此同時,時雨的雪閣中。
時雨的手臂剛被接好,所以這段時間都是在院子裡修養。
上次鬧了那麼一遭,文將軍倒是對她重視了不少,周錦見風使舵,每日遣人送來的各種補藥。
百年老參、鹿茸、紫靈芝等等,上好的補品,流水似的往雪閣中送。
暖色每每看得歡天喜地,只道這下文時雨的身子終是可以好好調養一番了。
文時雨卻盯著外面的落英繽紛,揚起了一抹冷笑。
盛極必敗。
人亦如是。
周錦這般將她高高捧起,只會讓那起子眼皮子薄的傢伙,更加嫉恨與她。況且,這補藥雖好,可凡事物極必反,這般不知度的大補下去,只怕原本沒病的壯漢,也要補出問題來了,更何況本子身子骨虛弱的她。
而日日來給她看診的大夫,不可能不懂得這個道理,卻不見任何叮囑,反而還繼續在她方子裡添加補藥,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文時雨不用想也明白了個通透。
她很清楚自己現在所處的形勢。
但她卻不動聲色,任其發展。
她要慢慢等待,然後將這群人送入她前世,曾驚駭的噩夢之中。
「小姐。」暖色奉上茶來。
時雨撥開茶蓋,輕輕一撩,然後嗅了嗅,笑了。
茶,的確是上好的茶,乃是頂好的貢級龍井。每年上貢天家後,總會流落一些在外。一根根,雀舌似的,並立在水中,裊裊生姿。
只是,葉色暗沉,湯色發黃,分明乃是經年的陳茶。
這不知事的,乍一看,她的待遇的確比以前提高很多,但是內里乾坤……
時雨又看了看自己的新杯子——哥窯龍泉,冰裂紋,青色釉,很美,卻是因為使用多年,出現了細微的裂痕。只是因為龍泉青瓷,本就是以裂紋為美,所以反而看不太出來這裂痕。
不得不說,周錦好手段,叫人吃了虧,卻說不出話來。甚至,換個蠢一點的,連自己吃了虧都不知道。比如,自己的前世——那時,她還只當下人不仔細拿錯了。
可惜,她卻不是前世那個心思單純,一點微賤示好,就會對對方感激涕零掏心賣命的蠢貨了。
「小姐?」暖色見時雨遲遲不動,不由低聲喚了一句。
時雨抬起頭,問:「怎麼?」
「茶再不喝就涼了。」
時雨淺笑:「那便讓它涼了吧。」
這……
暖色一怔,竟不知自己該說點什麼。眼前的小姐看似是以前的小姐,卻又有了些不同。自己越來越看不透她的心思了。
時雨倦怠地窩回床上,慢慢開口:「最近可曾聽到好玩的事情?」
「聽說三小姐塗在腿上的藥出了問題,整個膝蓋都被抓得血淋淋,大夫說,這下怕是要落下疤痕了。而服侍三小姐的二等丫鬟碧薇被賞了三十板,發賣出去了,碧葉因被小姐掌括破了相,一併發賣了出去。至於他丫鬟婆子,或是挨了板子,或是扣了月錢。」暖色說時,眸子裡露著藏不住的惋惜,「可憐她們,整日跟著三小姐,動則得咎,從沒落過個好,這次……唉……。」
時雨將自己的頭扭向一邊,暖色說這話時並看不到她的表情。話說完良久,時雨才淡淡地回了個「哦」字。
暖色一時間無法揣測這聲「哦」的意思,只覺心莫名的慌。她本想快快退下,還沒說出口就被時雨抓住手臂。
時雨冰涼的手讓暖色身子一震:「小姐……」
「暖色。」時雨扭過身,黑亮的眸子直直盯著她;「你放心,我定不會害你。」
暖色愣住。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可是話卻恰在喉嚨中,怎麼也吐不出。眼前的小姐,是暖色從未見過的。她終究是個丫鬟,道不出那種感受。但她卻明白,小姐定不會同二小姐三小姐一樣待身邊之人。
永遠不會。
「好了,你下去吧。」時雨鬆了手,重新將頭扭向另一邊。
映姚這樣虐待身邊之人,只會令人心越發背道而馳。
那個碧薇,便是因為映姚素日待她不好,幾次三番,險些要了她的性命。雖然每每化險為夷,卻是被打壞了身子。小小姑娘,尚未婚配,卻落得個無法生育的毛病,今後還有什麼前途可言。更何況,白姨娘做錯了事,還拉小姑娘嫡親的弟弟做替罪羊,把人家家裡唯一的獨苗,給發賣的不知去向。
不必任何人動手,碧薇也是早晚會報復的。
而她,不過是假人之手,給了那個小丫鬟一點點,會讓人永遠落疤的毒粉。
況且,發賣了,未必就是壞事。
時雨想著,小小的身子窩在床上,原本是粉色繡牡丹的錦被早已看不出先前的模樣,裡面的棉絮也早已不再保暖。一如她現在的落魄。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終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