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雖敗猶榮

  床上的孟凌突然猛地翻了個身，並痛苦地「哎呀」了一聲。

  方雨霖羞得用力去推劉昱的胸膛。

  劉昱臉當即黑了，戀戀不捨地放開了方雨霖，目光狠厲地望向床上無辜的孟凌，只覺他突然有些礙眼了。

  方雨霖卻是顧不上他的情緒，幾步走到了床邊，輕輕拍了拍孟凌，柔聲問：「孟凌，你怎麼了，傷口又痛了嗎？」

  孟凌滿頭大汗，緊皺著眉，小聲喃喃著，方雨霖聽不真切，便俯身正要湊近，劉昱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拉了起來，黑著臉讓她站到一邊，轉而自己湊到孟凌跟前，艱難地辨別這個臭小子在說什麼。

  聽了一會兒，劉昱臉上的狠戾漸漸消失，轉而覆上了一層*，只見他輕輕拍著孟凌的後背，小聲安慰他：「沒事，睡吧，快睡，沒有危險。」

  孟凌漸漸平靜下來，劉昱這才對方雨霖解釋道：「他應該是夢到了孟府被血洗的場景。」

  方雨霖也微微皺了皺眉，千言萬語終是化成一聲輕嘆。

  劉昱望了眼窗外，月色正濃，樹影婆娑，涼風習習，卻是夜深了。便溫聲對方雨霖道：「雲兒，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免得老師擔心。」

  方雨霖經他一提醒，神色一慌，想到自方靜雅一事後，方景明便格外擔心她的安危，怕他擔心，連忙催促著劉昱將自己送回去。

  劉昱送回方雨霖，再次折回住處時，已是三更，他奔波了一天，也疲憊了，沾床便覺困意襲來，卻還是在朦朧的意識中提醒了自己一件事：明天得趕緊把孟凌這小子送走了。

  翌日清晨，天還沒完全亮起來，依然有幾顆星星掛在天邊，微弱地閃著光。

  劉昱卻是早早醒來，見孟凌還在被窩中掙扎，便伸手去推他。

  孟凌似乎意識還未清醒，橫了他一眼，不滿地蹬開了被子，下一刻卻是想到了什麼般，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再次睜大眼睛望向劉昱，似乎在確認他是誰。

  「昱哥哥。」孟凌見到臉色微寒的劉昱，有些底氣不足地叫了聲。

  「你傷好得差不多了，盯上你的人太多，京中已經不安全了，我送你出城。」劉昱淡淡地道。

  孟凌有些驚訝：「現在嗎？」

  劉昱睨了他一眼：「不然呢？」

  「可是雨霖姐姐……」

  「她不會來的！」劉昱未等孟凌說完，便出言打斷了他。

  似乎察覺到自己在一個小孩兒面前失了風度，又補充道：「她現在出一趟府很難，老師看得緊。」

  孟凌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昱哥哥，那些善款，我暫存在了我住的那個客棧，你能不能找人幫我運一下？」

  劉昱爽快地點了點頭。只有他趕緊走，一切好說。

  孟凌見他應允，便慢吞吞地去收拾行李了。

  剛一出門，一股涼風襲來，孟凌打了個寒顫，受了傷的身體多少有些發虛。

  一出門，卻見方雨霖帶著白芷站在門口，正疑惑地盯著他倆。

  劉昱摸了摸鼻尖，低聲問道：「雲兒，你們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孟凌，正巧趕上了送別呢。」方雨霖對他沒通知自己要送走孟凌一事有些不滿，帶著幾分輕嘲道。

  「那雲兒不想讓他走？」劉昱劍眉微蹙，又掩飾般地補充了句：「現在京城對孟凌來說已經不安全了，盯著他的人太多。」

  方雨霖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拉著白芷側身讓路，卻是連個正眼都懶得給他了。

  劉昱多疑的心中頓時升起了各種複雜的感覺，他來回在方雨霖和孟凌之間打量，只覺這二人間有種不尋常的意味，於是忍不住將方雨霖拉至一旁，緊緊攥著她的手腕，有些急切地問道：「你是不是捨不得他離開？」

  方雨霖不答話。

  劉昱又擰眉補充了句：「他若留在京中，我也會因此成為被刺殺的對象，我可能運氣好能存活下來那麼一次兩次，但總這樣我就無法保證了。」

  劉昱話語中的意思很明顯，孟凌留在這兒我就有危險，會受傷，甚至會死掉，留下他還是讓他走，你看著辦吧。

  方雨霖對他出的這種生硬無禮的選擇題頗感不滿，秀氣的眉毛挑了挑，唇角勾起，淡淡地道：

  「二皇子若是連自己的命都顧不了，那也未必太窩囊了。」

  劉昱頓時變了臉色，一甩袖袍，大步踏至孟凌身邊，語氣微寒地沉聲道：「走，我送你出城。」

  孟凌見他一臉戾氣，不敢怒也不敢言，扭頭看了方雨霖一眼，見她朝自己點了點頭，這才跟著劉昱離開了。

  方雨霖看著劉昱吃癟離去的背影，卻是忍不住樂出了聲。

  白芷倒是覺得劉昱有些可憐，語氣哀怨地對方雨霖道：「小姐，您幹嘛捉弄二皇子呢。」

  劉昱送孟凌出城後，方雨霖也回到了丞相府。

  方家是個望族豪門的大戶人家，規矩多，一年一度要進行一次祭祖。

  不過今年恰逢多事，方景明隱退，方靜雅身亡，加上朝廷波濤暗涌，讓保持中立的方景明一舉一動都格外受關注，因此祭祖這樣一場大型活動，讓他顧慮頗多。

  方雨霖走進書房時，正看到方景明坐在書桌後伏案疾書，還未來得及熄滅的燭火在晨光中顯得更加微弱，將他低伏的背影襯得愈發孤清。

  方雨霖心中一緊，放輕了步子走到跟前，輕喚了聲：「父親。」

  方景明霍然抬頭，見到來人是方雨霖，眼中帶上了笑意，柔聲問道：「雲兒，你怎麼來了？」

  「父親，是女兒疏忽了，這幾日事情太多，竟忘了該到家族祭祖的日子了。」方雨霖語氣中滿是歉意。

  「雲兒，你自責什麼，爹爹是家中長子，理應操勞此事，雲兒一個女兒家，只管安心生活便是了。」方景明將筆放置一旁，平靜地道。

  隨即又幾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卻還是敏銳地被方雨霖捕捉到了。

  「父親，您在擔心何事？」

  「雲兒，實不相瞞，李氏她……她這幾日又發瘋，滴水不進，但祭祖是萬萬不可能沒有主母的。不然這不僅顯示了爹爹無能，也是抹煞了列位祖宗啊！」方景明並未同方雨霖講他關於朝堂大勢的擔憂，而且避重就輕地擇了個家中之事。

  他其實仍然不想讓自己女兒牽扯進去，即使現今局面已經非他所能掌控了。

  方雨霖秀眉緊蹙，帶著愁容，低頭沉思片刻，輕聲道：「父親，女兒去探望一番母親，看看她的情況再做決定罷。」

  方景明點了點頭，盯著方雨霖離去的背影，臉上有些苦澀。

  方雨霖出了書房，和白芷直接去了李氏的住處。

  其實從前世自己遭受的種種來說，李氏和方靜雅現今的下場已經算好的了，但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這一世牽絆太多，她並沒從這些事中得到報復的快感和滿足，反而有些酸澀。

  李氏住處的門口，比以往多圍了一層家丁，實在因為她心智不穩，時瘋時醒，方景明擔心她跑出來鬧事，這才派了許多人嚴加看管。

  守門的家丁見是大小姐來了，恭敬地進去通報。不過通報的也不是李氏了，而且貼身伺候她的大丫鬟。

  大丫鬟說李氏眼下還算安靜，不至於亂打亂罵人。

  方雨霖便和白芷一起走了進去。

  李氏跪坐在靠窗的那側床上，床頭木桌上擺著幾道清粥小菜，卻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平時這個飛揚跋扈的惡毒女人，此刻正呆呆地盯著外面出神，甚至連方雨霖進來都未察覺到，整個人只如一個失了靈魂的空殼般。

  直到大丫鬟湊到她耳邊，出聲提醒道：「夫人，大小姐來了。」

  李氏木然地轉了下脖子，視線朝方雨霖望去，卻不眨眼，只怔怔地盯著她，一聲不吭。

  方雨霖見她如此反應，心情複雜，又帶著幾分懷疑，試探地低聲問道：「母親，可是想妹妹了？」

  李氏聞言瞳孔驟然放大，盯得方雨霖有些心神不寧，便又趕緊出言安撫道：「過兩日便要祭祖了，母親還是吃些飯，倒是好有精力以方府主母身份，同父親一起進行。」

  邊說邊用眼神示意大丫鬟上前餵她吃飯，李氏見有人靠近她，往後縮了縮，勺子湊近的時候，她猛地伸手打翻，還順勢將一旁的粥和小菜揮到了地上。

  方雨霖連忙拉著白芷躲到了一旁，本以為她這一番動作是發怒的前兆，下一刻便會咬牙切齒地朝她們撲來。

  李氏卻出人意料地平靜了下來，縮回了方才那處，轉身繼續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神色頹然。

  如此看來，她果真受了刺激，毫無鬥志。

  方雨霖再次回到書房將這一情況告知方景明，聽他無奈地長嘆了口氣，摸了摸因久坐而有些酸痛的腰。又見他下一刻手撐著桌面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

  方雨霖心中一慌，連忙問道：「父親，你要去哪裡？」

  方景明擺了擺手：「雲兒，無需跟來，父親有事出去一趟。」

  方雨霖卻倔強地跟了上去，還未等方景明發問，她便槍先開口道：「父親，今年的祭祖之事，您交給雲兒辦吧。」

  方雨霖言辭懇切，怕他不允，又焦急地補充道：「為人子女，理應為父母分憂解愁。雲兒無長兄，若風年紀又小，父親您已操勞了太多，是時候讓雲兒替您出一份力了。」

  方景明心中一陣泛酸，卻是欣慰地笑了笑，愛憐地伸手摸了摸方雨霖的頭髮，說道：「還是女兒最懂得心疼爹爹，那如此便將今年的祭祖之事，交給雲兒去辦，有什麼需要同爹爹說。」

  方雨霖點頭應答。

  回到悅園，第一件事便是想到了幾日前去了外祖母家的方若風。

  祭祖這等大事，方家唯一的一個小公子自然不能不在場，於是寫了封書信，讓弟弟從外祖母家回來，然後便是正式著手有關祭祖的事宜。

  開始向方景明做承諾時並沒覺得有什麼，但真正處理起來，方雨霖發現這件事太過宏大，將工作細緻到每件小事，包括準備香燭，紙錢，素酒，飯菜，便需要很多人手。府中即使集結了全部家丁，還是不夠用。

  方雨霖便命人張貼了一張告示，表明方府臨時招短工，讓有時間精力的人來方府報到。

  告示一出，不過半個時辰，方府門口便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最讓方雨霖吃驚的是，除了正常的青壯年勞力，還有大批窮苦人家帶著小孩兒來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