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無愧於心

  好幾次，帝都剛剛收到消息，等李菁調動人手趕過去，他們早就沒有了人影。而且，旱情越來越嚴重，糧草緊缺、軍餉發不出去，士兵們也有家人，也要養家餬口，待遇降低的情況下，行動越來越消極。

  他們受難的時候，沒見朝廷撥下來一粒米，如今有了事情，就催命似的讓他們找人，還動不動就責罰打罵，他們是來當兵的，不是來當孫子的，面上不敢說，心中的不滿一直都在積聚。

  慕雲嵐靠在船頭，看著河岸兩邊的景象，只覺得心情沉重。

  河岸兩頭都有大片的河床裸露出來，不少人在河邊的淺水中摸索，希望能撈上一些魚來果腹，實際上，連水裡的青苔都被撈光了，魚更是難找。

  忽然，慕雲嵐視線一凝，河岸邊廢棄的碼頭上，一堆人散亂的躺著，散發著陣陣惡臭，她在船上都能被熏得心中作嘔。

  驀地，眼前一暗，一雙略顯冰涼的手擋住她的視線：「別看了。」

  慕雲嵐脊背筆直，手指微微收緊：「皇叔，那些都是死人。」

  「嗯。」

  「這樣隨意的堆砌在河岸邊，若是有疫病產生，後果不堪設想。」

  「是啊，只是，活著的人隨時都可能死去，哪裡還有心思去管已經死了的人。」偌大的一個國家，一次旱災就被打擊成這樣，說出來，何其可悲。

  慕雲嵐收回視線，她現在能做的有限，看清楚又能如何？林家縱然有萬貫家財，也幫不了幾個人：「皇叔，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爺爺？」

  「渡過了衡水，就可以了。我和爺爺約好了，在衡水之濱的衡城相見，然後一起去雲南。」

  「衡城可安全，爺爺他們不會被人發現吧？」

  越景玄伸手圈住她：「衡城接近江南，是爺爺選擇的地方，我相信他老人家定然有所安排。」

  「嗯，那我就放心了。」

  「先去睡一會兒，行船還要兩天。」

  「嗯。」

  船隻輕悠悠的向前，慕雲嵐被晃得迷迷糊糊的，迷濛之間，只覺得身體像是被人放在了火上烤，祖父被吊在城樓上的場景反覆出現，她沒命的哭喊、沒命的向前跑，卻被困在原地，怎麼都動彈不了。

  「祖父，祖父……」

  越景玄守在床邊，換了涼帕子給慕雲嵐放在額頭上，心中極為擔憂：「雲嵐……雲嵐……」

  「祖父，祖父！」慕雲嵐猛地睜開眼睛，只覺得嗓子疼得厲害，頭也暈的分不清東西南北。

  似乎是有風浪，船隻猛地顛婆了一下，慕雲嵐捂著胸口吐了出來。

  越景玄連忙將她扶住，輕輕地撫著她的後背：「雲嵐，你感覺怎麼樣？」

  慕雲嵐吐了半天，除了一些苦水，並未吐出多少東西，她這幾日胃口不佳，吃的很少：「皇叔……我夢到祖父了……」

  越景玄心中一緊，慕建岺的死終究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地傷痕，時時刻刻都在向外流血：「雲嵐，你已經盡力了。」

  慕雲嵐垂下眼眸，靠在床頭低著頭不說話。

  越景玄握住她的手，下一刻有滾燙的眼淚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雲嵐……」

  「皇叔，我還想睡一會兒。」慕雲嵐鬆開越景玄的手，轉身背對著他。

  越景玄輕輕地幫她攏好髮絲：「好，你先歇著，我讓人去給你熬點藥。」

  走出房間門，越景玄迎風站在船頭，眼神深沉一片。

  天樞上前：「主子，帝都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

  越景玄沒有應聲，良久才開口：「天樞，傳令天權，讓他一定要保護好林帝師等人，絕對不能再讓任何一個人受傷。」

  「是，屬下明白。」天樞鄭重的應下來。

  越景玄看向河岸兩邊，百姓麻木猶如行屍走肉，官員無為仍在搜刮吸血，大雍國，哪怕沒有他造反，也是氣數將近了。

  慕雲嵐喝了藥，溫度稍微降下去一些，越景玄讓天樞搬了個桌案，坐在床邊一邊看著她、一邊處理各種事物，幾乎到了子時，才將最近的事情理順了。

  轉頭去看慕雲嵐，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靜靜地看著他：「雲嵐，感覺好一些了嗎？」

  「已經沒事了，皇叔，雲南的旱情嚴重嗎？」

  「報到朝廷的奏摺中，寫的很嚴重。」

  「那實際上的？」

  「雲南四季多雨，而且河流水源豐富，雖有牽連，但並不嚴重。」別的地方都受災了，雲南若是安然無事，就更加的扎眼了。

  「那就好。」總算還有一片淨土。

  「雲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慕雲嵐點點頭，道理她都沒明白，只是心中卻不願意去接受。祖父至死都在擁護的皇帝、都在守護的大雍國，已經從根子上腐爛了，看看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骨，聽聽那些瀕死百姓的哀嚎，祖父的堅持真的值得嗎？

  想到這個問題，她就不由自主的聯繫到自己的前生。

  她為將多年，領著慕家軍駐守在最為苦寒的邊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軍功越積累越多，皇上對她的信任卻是越來越少。最終，在她和敵國交戰的時候，背後狠狠地捅了她一刀。

  這樣的付出值得嗎？

  她反覆的問自己，如果重來一次，是不是還會選擇整頓慕家軍，駐守邊境、征戰不斷，她得不到答案。

  越景玄脫掉外衫，躺到床上將她摟在懷中，磁性的嗓音帶著絲絲心疼：「雲嵐，睡吧。」

  慕雲嵐愣了愣，鼻尖冷香陣陣，引誘著人不斷地沉迷，她忽然覺得很安心，蜷縮在他懷中，慢慢的睡了過去。

  等待她呼吸平穩，越景玄睜開眼睛，疼惜的在她發頂印下一個吻：他視若珍寶的人，就應該每天沒心沒肺的笑著，而不是像這段時間一樣傷心低落……越景雲，這筆帳，我們慢慢算！

  睡夢中，慕雲嵐感覺自己越來越輕，前世今生的記憶交織在一起，將她的腦袋撐得滿滿的，仿佛要爆炸一般。

  良久，記憶慢慢的平復，一種明悟從心中升起來：無愧於心！

  是的，就是無愧於心！即便是知道了最後會被皇室害死，前世的自己會放任慕家軍不管，看著邊境百姓受苦嗎？不會！所以，哪怕是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祖父同樣如此，他想要的只是堅守心中的理想，只是不想看到大雍國一片混亂，所以，哪怕最後分明有機會逃走，也要力爭用自己的行為觸動皇上，只可惜，越景雲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苦心。

  「雲嵐……」

  越景玄輕柔的聲音將慕雲嵐從夢境中喚醒。

  睜開眼睛，身體疲憊，但是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放鬆，她兩世的心結一起解開了，以後午夜夢回，再也不用揪心的睡不著了。

  「皇叔！」慕雲嵐聲音明快。

  看著她明媚的笑容，越景玄心頭微顫：「雲嵐，你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皇叔，我們到地方了嗎？」

  「快了，你睡了挺長時間了，起來洗漱一下吃點東西。」

  「嗯。」慕雲嵐一下床，手腳一軟直接跌落到越景玄懷中，不由得無奈，「原來帝都那些小姐們也不容易。」

  「帝都中的小姐們？」

  「是啊，每天看她們動不動就捂著胸口、走兩步路就嬌|喘吁吁，這種感覺實在是折磨人。」

  「你之前受的傷還沒有養好，便為我獻血，休養了沒多久，又經歷了這些，底子再好也受不住。」越景玄心中擔憂，再過不久，他又需要慕雲嵐獻血，她的身體會越來越差……

  「不說這些了。皇叔，快些讓人給我準備點吃的，我感覺自己要餓死了。」慕雲嵐猜得到他的心思，不想他為還沒到來的事情擔憂，直接出聲打斷他。

  「好。」

  船很快在衡城馬頭靠岸，慕雲嵐走下船板，踩在地上感覺腳底像是踩了棉花一般。

  換了一身普通衣服的青袖和碧珠，看到慕雲嵐連忙迎上前將她扶住，眼淚直接落下來：「小姐，這才幾天，您怎麼就瘦成了這個樣子？」

  慕雲嵐真是的瘦狠了，原本就不大的小臉，如今巴掌都能蓋過來，下巴尖尖的，配合上一幅我見猶憐的容貌，讓人看一眼就覺得疼的心裡。

  「我沒事，坐船有些不適應。」她雖然懂水性，但是還真沒怎麼坐過船，「爺爺、二哥他們呢，都還好嗎？」

  「都很好，就是都在惦念您。」

  「我這不是來了嗎？」

  上了馬車，一路來到一座大大的院子內，慕雲嵐看到站在門口等待的林自安，眼眶不爭氣的紅了：「爺爺，我來了。」

  「回來就好。」

  「嗯。」

  林自安等人誰也沒有提慕建岺的事情，怕惹得她傷心，慕雲嵐心中感動，也配合的什麼都沒說，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頓飯，補足了各種東西，再次踏上前往雲南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