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
2023-12-16 07:48:53 作者: 北葦
幾個彪悍的侍衛將墨北壓上了樓台,高高的階梯長達數米,一層接一層,爬起來有些吃力。
「耶律千梟!」敦煌帝拔出長劍,劍鞘封喉,墨北白皙的脖頸多一抹血痕,他冷冷一笑,衝著城下大吼一聲:「速速放下武器,否則朕就殺了她!」
廝殺的響聲孑然而至,耶律千梟拉住戰馬,高高伸出手臂,身後的鷹旗軍團瞬間收音,仿佛是蓬涌的巨浪遇到了隔壁。
「笨女人。」
明明很小的呢喃,墨北卻想是聽到了一般。
她俯視而去,只見男人昂著頭,眉眼仍舊懸離別時的那腆模樣只是更顯消瘦,薄唇微翹帶著一份細膩,三分溫柔,六分寵溺。
心像是被扎了一下。
那副表情,就像是一個走了很遠的孩子,終於找到了不小心丟失的玩具。
他只是靜靜的望著她,依賴,埋怨,渴望。全付交託在一個眼神里,最後微微嘆口氣,無奈的醞出三個字:笨女人。
那一刻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卻好像活了過來,那是初見時,在敦煌城內的皇宮裡,在皇宮的圍牆之上,在御花園埋伏好的地洞裡,在寒冷如冬的冰窖里,在夜深人靜的鳳城街頭,在一望無際的死亡荒漠,那個寵她至極的男子擁有的神彩。
「墨墨,別哭。」
「你哪都不用去,只要等本王回來就好。」
「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本王若不在你身邊,誰還能護著你。」
「我們回廖城,回家。」
「全天下都在背上,你說沉不沉。」
墨北眨下眼,齊腰的長髮隨風而起,素淨的側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放棄江山,就會因你而死。他放棄你,哈哈,就代表你在他心中什麼都不是!」
背後的手掌攥緊,她永遠都不會讓他做這麼痛苦的抉擇!
耶律千梟皺了下眉,在他還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的時候。
轟隆隆!
只聽一聲巨雷,本是捆綁與身的女子,整個人凌空一跳,雙腳騰起,狠狠的踢在了兩人胸膛上。
碰!
還未等人們回過神來,墨北早奪了先機,單手一撐地,撈起地上的大刀,迎著上前而來的侍衛狠狠一劈,鮮血呲的一聲全數噴在了墨北的長髮上,她一扭身,徹底褪去繩索,點著腳尖,凌波微步,動作迅捷,狠辣至極!
敦煌帝眼角一寒,木椅上的大掌一支,略微偏下頭,躲開刀鋒,左腿抬起,朝著墨北便是狠狠一腳。
嘭!
墨北身手雖好,卻不知對方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她明明躲過了那一腳,卻被震的眼耳模糊,她瞅向敦煌帝的腰間,雙眸微眯,猛的將大腿死死抱住,用盡全身力氣,拼命向前推。
敦煌帝似是被她不要命的動作所嚇到,連連向後退了五大步,直覺性的舉起長劍。
唰!
劍柄撕破衣衫,穿透了左肩。
鮮血混著雨水,徐徐而落,朵朵開在青石長階上。
墨北悶痛一聲,卻不罷手,力道又大了幾分,嘴角揚起絕美冰冷的殘笑,像是花草
的清香,微涼,軟軟地吹過……
耶律千梟只呆了幾秒,就回過了神,他清楚的看到了觀火台後的懸崖,他清楚的看到墨北執拗的方向,他清楚的看到——
「墨北,不要!」因巨大的恐懼而突生的力量,讓耶律千梟一腳登上坐騎,朝著城牆直飛而去,無數支竹箭在耳邊呼吸而過。
青龍看的心驚,隨機放下長矛,大吼道:「掩護王上!」
瞬時,梟軍沸騰了,像是滾燙的水,掀起一層層的波濤,向著早已搖搖欲墜的凰都衝去。
墨北回過頭,嘴角微彎,又是一劍刺骨,呲出紅顏的鮮紅。
「給朕放手!」
「你這個瘋子!」
「放手!」
「啊!」
左腳一崴,半個身子懸在空中,敦煌帝拽住對方的手臂,生平第一次覺得心底發毛:「我們都會死的,護駕,護駕!」
「你放手,放手,朕若是掉下去,你也活不成!」
侍衛們蜂湧而至,手上舉著彎刀直撲上前。
墨北一咬牙,用了最後一份力。
「啊!」
懸崖處傳來一陣一陣悽慘的叫聲,越來越小,小到廝殺中的耶律千梟愣了神,他凝著眸,空洞的瞳孔里流出一滴冰寒,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瘋狂的嘶吼出聲:「不,墨北,墨北,墨北!」
整個世界一片的血紅,模糊而不真切。什麼戰爭,呼喊都聽不到了,只有不遠處的觀火台上,少了那道清冷的身影。
「王上,你沒事吧?」青龍砍掉一個企圖偷襲的敵軍,死命的將他來起:「王上,王上!」
哐當!
一聲巨響,耶律千梟兩膝著地,腳下的青石一寸寸的碎裂,染著鮮血發出哀鳴的嚎啕。
青龍站在他的身後,擋去飛旋而至的毛箭:「王上,你別這樣,墨姑娘她,她,她定會沒事的!」騙自己還是騙王上,那個懸崖深達萬丈,怎麼可能會沒事。
耶律千梟雙眸赤紅,緩緩的彎弓站起,慢慢踱步走向觀火台,如刀的側顏閃過錐心的漠然。
「青龍,放手,我要去找她。」
「我要去找她。」
不是本王,不是朕,是單單一個我字。
青龍怎麼敢放手,他拽著自己主子,邊哭邊叫:「王上,你不要這樣,凰都就要攻下了,等安定下來,再派人去找墨姑娘。」
「不,你們找不到她的,放開,我要去……」劍柄重重地打在耶律千梟的頭上,他兩眼一黑,暈倒在了青龍身上。
轟隆隆!
一聲撕天的閃電劈開烏雲,城門砰然倒塌,殺伐聲衝破了耳膜,像是山洪暴發的逆水流一般,轟然而起。
眼望西北,天邊的雲彩一片火紅,好似燃燒了一場大火,嘩啦啦的風吹到了牆頭的旗幡,獵獵的狂風呼嘯而過,火紅的薔薇花猙獰的潑灑在白底藍邊的旗幟上,像是滾燙的血,熾烈的流淌在呼嘯的北風之中。大地蒼茫,彤雲如血,昂旗瀰漫,在蒼莽無垠的漫漫草海,在鬱鬱蔥蔥的莽莽叢林,在孤高聳立的巍峨雪峰,在一望無際的碧血黃沙,到處都是戰士的馬刀和嗜血的嘶吼。而這一切,終究會掩埋在厚厚的歷史長流中,再也無人問津。
敦煌一百年五十一年九月,梟軍攻城,是為亂始。
帝王耶律率眾苦戰,墜崖而亡。
次日,城破,金戈鐵馬止步於此。
天下一統,回歸太平。
皇宮,浮華殿,明黃璀璨的龍椅上端坐一個男子,清瘦的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漫不經心,毒辣入肺:「還沒有找到?」
「是,微,微臣搜遍了整個山谷,未曾見到墨姑娘屍首。」朝下的官員雙腿微微發顫,結結巴巴好不容易吐出一段話。
男子一笑,風輕雲淡的抿抿薄唇:「那就再殺一萬俘兵,再找不到,就拿城中百姓下手。人嘛,凰都多的是。」
百官一僵,冷汗淋漓的垂下頭,嚇的不敢再說一句話。
自從城破那日起,一向溫潤待民的耶律千梟性情大變,他變得少言寡語,變得更加冷血,變得暴虐好殺!整整三天,一萬又一萬的殺。
弄的人心惶惶,哀怨四起。
可是耶律千梟卻絲毫不在意,笑痕從未離開過薄唇,只是那笑太寂寞,寂寞的讓人心疼。
青龍伺候在左右,多少次,抬頭,欲言,卻被藍眸的死寂哽了喉。
男子從龍椅上慵懶的站起,邪佞的俯視君臣,他可以讓天下人匍匐在他的腳下,他的刀鋒可以征服每一寸不臣服於他的土地,只要他願意,他可以竭盡全力毀滅一切他不喜歡的東西,包括仇恨。
可那有什麼用,墨北已經不在了。
有一根無形的刺,一下一下扎在心間,鮮血肆溢,痛不欲生。
耶律千梟眯下眼,想要哭,卻只發現了嘴角上揚的弧度。
「梟,以後你不願意做的事,我都會替你做。」
「也包括哭?」
「嗯。」
他突然轉過背脊,背影如巍峨的蒼松,挺拔孤傲,卻又堅強的好似能撐開天地。
「梟,我喜歡你。」
恍惚間,似乎又到了那個晚上,他說出親手弒父的話,她在夜裡悲傷壓抑的哭,一遍遍的輕喚著他的名字。
梟,梟,梟,梟……
排山倒海的回憶呼嘯著湧上來,那個人的輕笑,那個人的撒嬌,那個人揉著眼愛睏的模樣,那個人吃到魚肉時微微褶眉的厭惡,那個人哼著小曲替他洗髮的笑顏,那個人躺在他身下柔情如水的羞紅。
已經不在了,統統都不在了。
「墨北。」
兩個字,那麼清晰的蔓延上他的心,他的肺,他的喉管,他的嘴角,帶著利刃,劃破了口腔。
明明知道,越想念就會越難熬。
可是儘管這樣,那個聲音還是在胸腔里一遍一遍的橫衝直撞:「墨北,墨北,墨北。」
沒有人可以體會,沒有人能夠明白,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才明白,墨北與他而言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