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空城
2023-12-15 23:09:17 作者: 大餃子
他們多慮了,冤句成了一座空城。
冤句縣城四方城門都被燒毀,只留下空洞的門洞。西側薄薄的城牆還被某種攻城器械衝垮了一部分,碎石散落得到處都是。
城內沒有任何人煙,只有紅著眼的野狗出沒於破敗的街道上,不時對曹軍士兵流露出某種惡意。
有個遮風的地方總比沒有強,曹操還是下令全軍入城休整一日,王垕只得指揮累了半夜的後營兵卒、俘虜先行入城,清理房舍、尋找水源,順便再看看有沒有倖存者。
「傳令,入城人員帶面巾捂住口鼻,防止疫氣入體。收斂屍體至城南,集中焚燒。」
王垕見到有兵卒將浮腫的屍體從水井中撈出,又下令:「城內的井水不能用,派人驅車去濟水上游打水,供大軍使用。也不能喝生水,必須煮沸。」
沮授名義上是曹軍的糧官,實質已經成為王垕的秘書,得令後準備選派人手執行命令。
「公與等一下,你再幫忙跑躺中軍,告訴曹公、郭祭酒,全軍進入冤句都要帶面巾以防疫氣,還要在全軍推廣喝熟水。」
沮授不解:「水安有生熟?」
王垕解釋:「此乃我家學另一本醫書《疫病論》所言。疫氣無處不在,熟食中疫氣就少,生食中疫氣則多,因而吃生食就容易生病,吃熟食得病就較少。飯食如此,水也亦然。」
「原來如此。」
沮授猶如醍醐灌頂一般明白了王垕的說法。
這段時間在王垕的努力下,曹軍的傷兵情況好轉了很多,大家都看在眼中,沮授自是不疑王垕所言。
王掾屬果真家學深厚,真醫數雙絕!
沮授暗暗思索,王垕家學會不會傳自秦末,甚至祖先可能是始皇帝朝中某位大臣。中原大地,數得上號的王氏家族有很多,其中很多都流傳於秦末,但似乎沒有哪個既擅長醫術,又擅長數學啊?還是要改日問一問王掾屬,可該怎麼開口才能不顯得失禮呢?
王垕若是知道沮授一個面癱臉有這麼多心理活動一定會大呼FUC。
不過此時王垕可沒有這個閒情逸緻。他帶著兩個親兵以檢查工作的名義在冤句內轉了起來,越轉心情越發的低沉。
冤句的街道是空蕩的,只有曹軍後營士兵、俘虜在四處翻找,各處都是燒毀的建築和死人的屍體,仿佛末日般的景象。
怎麼能這樣?
同樣都是人,為什麼要對同類揮舞屠刀?
當王垕看到士兵驅趕野狗,幾名連在一起的俘虜一臉麻木的將殘缺的屍體抬上大車,他心中那股無名之火終於爆發出來。
「打狗!趙朴聽令,找出城內所有野狗,都給我殺了!」
親兵趙撲得令後沒有離開,反倒一臉期待的問道:「掾屬,是要捕殺野狗充作軍糧嗎?」
王垕有些反胃,努力了一番才沒有讓自己失態。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堅定的搖頭:「吃人的狗不能留,殺了一同扔到城南焚燒。」
趙撲有些失望,低著頭去傳達王垕的命令。
王垕繼續巡城,但走了小半城池也沒有找到一個活人。
另一名親兵張柄忍不住道:「還以為入了冤句曹公能允許屠城,讓弟兄們放鬆一下。誰知竟被別人給搶先了,真是倒霉。」
王垕頓下腳步,回身怒道:「爾等為我軍兵卒,如何要禍害我軍城池?」
張柄歲數不小,頭髮都白了,他滿不在乎道:「我等兵卒與掾屬不同,家人在亂世中早就死光了,不當兵就沒活路。但當了兵也活不了幾日,今日打呂布,明日打袁術,打來打去我們又能落下什麼?也就是苟活罷了。
「我運氣好,跟了曹公快十年,好幾次差點死掉。前年終於因為年老申請調入後營,以為不用再上前線能多活幾年。誰曾想曹公百戰百勝,最後還是輸給了袁紹。如果不是我足夠機警,可能在官渡就死了。
「屠城又怎麼了?我軍士氣如此低落,不屠掉一二城池怎麼讓大家繼續跟隨曹公。郭祭酒為什麼提議來冤句,不就是準備屠城嗎?冤句不屠城,下一次也會屠的。再說了,之前跟曹公入徐州時也沒少屠啊。
「王掾屬且看吧,前幾日我軍走水路,這兩天敵人追的又近,因而沒有逃兵。等曹公真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就這兩三千兵馬,三五日就跑光啦。」
張柄作為親兵如此懟他,王垕完全有理由施加懲罰,但他卻沉默了。他來到漢末的時間還是太短,即便有記憶傳承,卻還總以現代人的眼光看事。
張柄說的沒錯,他們在逃命,又不缺糧,來冤句不可能只是為了休整。曹軍到冤句就是來屠城的,只是運氣不好,這裡被袁軍屠過了。
「傳令,如發現城中還有活人,聚集起來,給他們一點食物,所有人不得殺人,更不能奸/淫/女子。」
張柄一臉的不忿,但他和王垕相處了幾天也知道王垕是個亂世中難得的好人,又活人無數,心底總歸還是向著王垕的。之前一番說辭也是怕下次真遇到曹軍屠城的情況,王垕會有什麼不應該有的想法,提前給王垕打個底,讓他有些心理準備。
「得令。」
張柄這就要離去。
「等一下。」
王垕又叫住他:「改一下吧,如果發現活人不用將他們聚起來,記住大概方位就行,遠遠的留下些食物,不許打擾他們,如果再有特殊的情況,等我回來。」
張柄不解:「掾屬將往何處?」
「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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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日夜緊逼,曹操每日頭痛,多有不順,但他對自己發掘王垕之才十分滿意。如果不是許都已失,手中再也沒有朝廷大義,光憑王垕提高傷兵存活率,將家學醫書公開傳授兩事就足夠給他封個亭侯了。
因而當親兵稟告王垕求見的時候,曹操還是高興的。
今夜準備在冤句過夜,除後軍外曹軍各部都暫時原地休息。曹操的中軍大帳也沒有立起來,只是簡單的做了一個帷。
王垕沉著臉,一步步走入帷中,低頭恭敬施禮:「屬下王垕,見過曹公。」
曹操正在看地圖,抬頭略微揮手就算回禮:「厚土來了,城內收拾的如何?」
王垕彎腰站立:「已清理了大半,但是城中水源多有污染,暫時只能從濟水上游取水。」
「剛才公與來幫你傳過話,你是醫家傳人,蒙面、煮水兩策就聽你的。等咱們回師司隸,你連同傷兵管理的心得和之前製作的雙邊馬鐙、紙鳶、快速浮橋等物都整理一下,將這些善政推廣全軍。」
曹操抬頭瞟了王垕一眼,預料中王垕欣喜的模樣沒有見到,不由得心中疑惑:「你怎麼還在站著?坐到我身側來。」
王垕不為所動,弓著腰道:「曹公,我有一事想問。」
曹操更疑:「厚土所來何事?」
王垕深呼吸一口氣,抬頭直視曹操:「敢問曹公,我軍為何要來冤句?」
曹操不假思索:「屠城,增加士氣,順道獲取補給。」
王垕頓然咬牙怒道:「曹司空!你身為大漢司空為何要屠大漢的城!?殺大漢的民!?」
嘩啦!
曹操一把推翻案幾,案几上的地圖、筆墨、布帛等物全掉落在地上。他站起身,從腰間拔出倚天劍:「你剛剛在說什麼?」
曹操看向王垕的目光變得犀利起來,好像一把長劍在尋找方向砍下王垕的人頭。
帷外許褚、史渙、韓浩等人聽到帷內的動靜,趕緊進入帷內查看。
曹操大喝一聲:「退出去!」
三人趕緊退出帷外。
許褚小聲詢問史渙:「如之奈何?」
史渙已是大汗淋漓,同樣低聲道:「不好了,司空恐怕要殺人了。」
許褚更加著急:「王掾屬謙謙君子,殺不得啊。如之奈何?」
唯有韓浩較為沉穩:「如今之計只能去找郭祭酒前來。」
「我去找。」
史渙趕緊去尋找郭嘉。
且說帷內,王垕見曹操露出凶樣,不僅沒有害怕,反倒將剛剛質問曹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我在問,曹司空,你身為漢臣,如何要帶軍屠大漢城池?殺大漢子民!」
「混帳!」
曹操憤怒的揮出倚天劍。
王垕雖然有預料,但事到臨頭還是忍不住閉了下眼。
只聽咔嚓一聲,王垕小心睜開眼發現自己沒死。
曹操將倒下的案幾剁為兩半。他還是氣憤不已,沒有如往常那樣注重儀態,像老農一般盤腿坐在墊子上,將倚天劍扔到一旁,又覺得距離還是太近,起身復撿起來扔到遠處,這才重新盤腿坐下。
「現東南兩個方向都有敵人,西面走不通,北面就是袁紹經營多年的冀州。我軍無路可逃,不屠城增加士氣,兵全跑了怎麼辦?遇到敵人打不過怎麼辦?你問我為什麼要屠城?給你個機會,你倒是來說說,不屠城怎麼辦!」
王垕微微張口,沒有將之前想好關於大義的話說出來。
曹操說的沒錯,這個時代的士兵哪有什麼為家國而戰的概念,他們當兵就是為了活命,沒有利益驅動,哪來的戰鬥力。
但王垕還是不認同曹操的理由,他想試一試,試試能不能說服曹操,也試試能不能說服自己。為自己,為曹操,為這兩千多名士兵尋找一個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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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小知識:
《後漢書》記載:(曹軍)過拔取慮、雎陵、夏丘,皆屠之。凡殺男女數十萬人,雞犬無餘,泗水為之不流,自是五縣城保,無復行跡。初三輔遭李傕亂,百姓流移依謙者皆殲。
有趣的是在陳壽的《三國志》中沒有任何曹操屠城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