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四十 聖姑
2023-12-14 14:04:04 作者: 西風緊
所以青峰壓根沒有感覺到張問的厭惡,張問神色平和,青峰感覺兩人就像熟人那樣,既非朋友亦非敵人,這種感覺讓人很輕鬆。
青峰帶著張問上了一輛馬車,從一個牌坊里穿過,牌坊倒是大明很有特色的東西,極具象徵性。牌坊裡面,有許多人跪在一道石梯前面。那石梯用白磚鋪成,又長又寬,極具氣勢。張問見狀心道:和太和殿門口的石梯差不多高了,這明教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是。
石梯下面的空地里跪著大約幾千人,有的在叩頭跪拜,有的拿著香念念有詞,一個個虔誠不已,那些人有的穿著華麗,有的衣衫襤褸,三教九流不等。前邊還有一個大香爐,兩個小香爐,裡面燃著大把的香火,煙霧繚繞,在張問看來是烏煙瘴氣,因為他不信神……其實他不僅不信神,聖賢也不信。
青峰看著車窗外面說道:「今天萬年樓敬奉『無生老母』,人比往常多一些。咱們從旁門進去。
就在這時,一支白晃晃的馬隊從牌坊下面奔來,進來之後,馬上的人都從馬背上翻下來。只見騎士全部身作雪白道袍,頭戴白紗斗笠,腰佩長劍。張問很快看出來,都是些女人。
青峰見張問在看那些人,就解釋道:「聖姑回來了。」
張問不禁問道:「聖姑是幹什麼的?」
青峰笑道:「侍奉無生老母……其他的說了你也不懂,簡單說,就是韓教主的女兒。」
青峰笑嘻嘻地說話,毫無虔誠的表情,看來這廝和張問一樣根本不信什麼神。張問注意到,那些白衣人進來之後,空地上的人都向兩邊讓開,一個個面上充滿了虔誠和敬畏。
這時一個白衣女子喊道:「聖姑駕到!」眾人急忙讓開了一條通向石梯的寬敞道路,跪在地上念念有詞。另外一個白衣人拿著一條長長的絲帶鋪在石梯上,直達上面的廟宇。
過得一會,眾人白衣人護著一頂轎子走了進來,走到石梯下面才停下。其中一個白衣人朗聲道:「無生老母救苦救難,聖姑侍奉老母,憐憫眾生,詔本教教眾。詔曰:奉行善教旨,富者出錢出糧以修功德,本教築義倉賑濟孤老傷困。凡白蓮教徒,無論男女貧富,皆為兄弟姐妹,視若一家,平等互助……」
張問明白,他們自稱白蓮教,是出於需要,實際上核心機構是明教的干法。
白衣人念完,轎簾打開,只見一個白衣女子從轎子裡面走了出來,頓時群情激動,高呼聖姑,視若菩薩。
那聖姑一襲白衣,一塵不染,遠遠看去恍若仙女。她身材高挑,身作白色絲裙,看起來非常端莊,因為背對著張問,張問也看不見她的臉。這時有兩個白衣人打著扇遮住了聖姑,張問便看不見了。聖姑從地上鋪的絲帶上向上一步步走上去,很快消失在了廟宇之中。
空地上的教眾依然不斷磕頭歌功頌德。張問等人下了馬車,他拄著一根拐杖,一行人從廟宇的旁門慢騰騰地進入了萬年樓。裡面站著幾個身穿道袍的人,應該認識青峰,見青峰進來,也不阻攔,並躬身行禮。
一個中年道人迎面走了過來,合手拜道:「無量壽福,貧道拜見青峰壇主。」
青峰道:「教主回來了麼?」
中年道人看了一眼旁邊的張問,張了張嘴,最後只簡單說道:「還沒有回來。壇主有何事要見教主,剛剛聖姑回來了,如果是要緊的事,且容貧道通報進去,讓聖姑定奪。」
青峰搖搖頭道:「聖姑的排場可是講究,等她得小半天,我看這事兒就你來辦。這位是公子的重要客人,原本是要讓教主親自照應的,教主沒回來就算了。你給他安排個住處,怎麼安排明白嗎?」
道人聽說是公子的貴客,神色一凜,躬身道:「請貴客到懺堂休息片刻,貧道即刻讓人通報聖姑,請聖姑定奪。」
青峰道:「那行,就這麼辦。我就不去了……聖姑那院子,你們進不去,傳個話都要波折幾次,我就不等了,你們招待好張大人。」青峰迴頭對張問說道,「咱們是熟人,提醒張大人一句,沒事別亂走,就在這前堂活動最安全,沒事你可以拜拜無生老母都可以。特別是北邊那個院子,別靠近,聖姑住裡面,男的不能進去,亂逛小心被她的手下一劍砍了。」
張問無奈地說道:「多謝提醒。」
道人伸手道:「請。」
張問便跟著那道人來到一個大廳,裡面照樣供奉著神像,有供案香燭。堂前有待客的茶几椅子。
果然如青峰所說,等了許久都不見人。不知過了多久,才見一個白衣人進來,叫張問去另外的地方見聖姑。這倒讓張問有些意外,原本他以為只是安排間屋子住下而已,沒想到聖姑這麼重視,親自接待自己。
出了懺堂,沿著廊道向東走。白衣人將張問帶進了另一間屋子,張問本以為這個所謂的聖姑會垂簾聽政一般躲在後面,不料進屋之後見到聖姑正坐在椅子上,沒有戴帷帽,什麼掩飾都沒有。
這時候張問看清了聖姑的相貌,她大約二十出頭,光滑的額頭,柳葉眉單眼皮,鼻樑挺拔,下巴尖尖。她的脖子挺得很直,神情冰冷。給張問的第一印象,倒是個冰美人。
「張大人請坐下說話。」聖姑看了一眼張問一瘸一拐的腿,伸手指了一下旁邊的椅子。張問注意到她留著長指甲,長指甲可不是任何一個女人都能留好看的,指甲是否能漂亮,也看她的身體狀況。
張問拱手道:「在下承蒙貴教款待,聖姑這麼快就知道在下是張問,佩服佩服。」
聖姑冷冷道:「我不僅知道你是張問,連你哪年出身、哪年中進士、仕途履歷、怎麼到這裡來的,我都一清二楚。除了沒親眼見過你,你的資料我都有。你真的是張問?」
張問愕然道:「現在我被敵軍抓住,成了俘虜,誰還冒充我,有什麼好處?」
對於她這種問話,張問覺得很奇怪,我是不是真的張問對她很重要?
聖姑面無表情地說道:「很快我就能得到確認。」
張問無辜地笑了一下,覺得這女人很無聊,一個俘虜而已,那麼認真幹嘛,軍政大權又不在她手裡。
聖姑臉上有一點怒氣,大概是張問做出那種笑容,讓她有種被嘲弄的感覺,她又說道:「我聽說你雖然是文官,卻很會打仗?」
張問立刻清楚了她的用意,無非是拿他的敗仗來嘲笑罷了,張問乾脆順著她的意思說道:「敗軍之將,不敢當會打仗的名頭。」
聖姑倒是有些意外,她心裡突然被這傢伙搞得亂糟糟的。她原本很鄙視張問的輕浮,片刻之後又感覺這人有點自大、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聖姑顯然很少受人輕視,心裡就有些怒氣,這時張問又自己說自己是敗軍之將,好像很謙虛的樣子。短時間之內幾個轉變讓聖姑平靜的心態受到了影響,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沉靜而客觀地說道:「據我所知,葉公子認為張大人的失敗在於不明敵情,輕敵冒進。」
張問道:「哦?看來聖姑還懂行軍布陣?」
「不懂,我這裡有人懂,而且和張大人曾經交過手,等一會就回來了。」
不多一會,門口出現一個身披盔甲的女人,女人拱手道:「末將參見聖姑。」張問轉頭看去,只見那女人長得身材高大,臉上的皮膚黝黑,身上穿著一身鐵盔,頭盔正被抱在手裡。
聖姑道:「正好,你也進來坐坐。」
那女將依言走進屋子,十分頻繁地打量著張問。
女將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就是張問?」
張問道:「正是在下。」
聖姑看向張問道:「她就是穆小青,幾個月前率軍圍攻溫州,被官軍擊敗,就是張大人指揮的軍隊吧?」
「哦,溫州之戰就是穆將軍的人馬?幸會幸會。」
穆小青拱手道:「敗軍之將,汗顏之至。」
張問心道:上次那支叛軍也太差勁了,要裝備沒裝備,要士氣沒士氣,還攜裹了大批難民擾亂軍心!張問想到這裡就很憤怒,他忍不住說道:「貴軍上回攻打溫州……恕我直言,和一幫烏合之眾差不多,讓我誤以為義軍都是這樣的人馬!我率主力進入福建,卻遇到了另一支完全不同的軍隊,不僅有槍,還有炮。你們的軍隊實力相差怎麼這麼大?」
穆小青憤憤地低聲道:「我手裡的人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建寧府那支人馬是葉公子的……」
「穆小青!」聖姑突然厲聲呵斥了一聲。
張問見狀,很快猜測了其中狀況:顯然教主這邊的人對葉楓不滿,但是實力不濟只得忍氣吞聲,不然聖姑呵斥穆小青干甚?
穆小青張了張嘴,最後只說道:「是,聖姑。」
聖姑見張問若有所思的樣子,冷冷道:「張大人,你暫時就住在這裡,你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能隨便出入。我告訴你,很快我就能確認你的身份,如果你不是張問,下場會很慘。」
張問愣了愣,心道:我不是張問是誰,為什麼我會可能不是張問?在她的口氣里,好像自己很有可能不是真的張問一般。
張問直接說出自己的疑惑:「聖姑這句話我沒聽懂。」
聖姑面有殺氣道:「很快就會懂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希望我們還有機會第二次見面。」
張問心道:那個葉楓不是說老子住在這裡很安全嗎?怎麼感覺這什麼聖姑可能殺掉自己?
聖姑不容分說,站起身就出門了,穆小青也跟著出去。過了一會,那中年道人走了過來,說道:「貧道已經為張大人安排了下榻之所,請張大人跟我來。」
張問住的地方就在前堂旁邊,院子裡有尊石像,大概是某個菩薩,張問不清楚是哪個菩薩。院子還算安靜,只要把門關上,基本聽不見那些教徒誦經拜神的聲音。張問很厭煩那種聲音,覺得是裝神弄鬼烏煙瘴氣。
張問腿上的傷還沒好,他完全就不出院子一步,成天都呆在院子裡,很是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