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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六 目的

2023-12-14 14:04:04 作者: 西風緊
  那本奏摺無甚實質內容,所以很順利地就通過了通政司,到達了司禮監王體乾、魏忠賢手裡。

  魏忠賢不識字,王體乾就讀了一遍。王體乾雖然是司禮監掌印,比魏忠賢還大一級,但是他對魏忠賢的態度很恭敬。因為魏忠賢和客氏的關係很好,和皇帝也更親近,這些王體乾都是明白的。

  二人相對而坐,魏忠賢身材高大,有一張長馬臉,喜歡半眯著眼睛故作高深,實際上卻只是一個文盲;而王體乾卻精通文墨,但是身材短小,長相沒什麼氣勢。於是兩人在一起,魏忠賢看起來倒像比王體乾高一級。

  王體乾讀完奏摺,恭敬地問道:「魏公,這摺子沒說啥內容,要拿給皇爺看嗎?」

  魏忠賢眯著眼睛用緩慢的口氣說道:「大臣上的摺子,自然是要讓皇爺知道的……」

  王體乾低聲提醒道:「張問是皇后娘娘的姐夫。」

  魏忠賢的小眼睛掃視了一遍王體乾,聽罷他的話,想起了前不久發生的事。那天朱由校去坤寧宮,見皇后張嫣正在宮中看書,朱由校就問張嫣看的什麼書,張嫣翻開封面說是《趙高傳》。宮中人多嘴雜,這事兒魏忠賢很快就知道了。雖說魏忠賢是文盲,但也知道趙高是何許人。他明白過來,皇后是在給朱由校吹枕邊風,欲對自己不利。魏忠賢有些納悶,張嫣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如何會想著和自己對著幹的?

  魏忠賢認為張嫣根本不可能有複雜的心思,估計她連誰忠誰奸都分不清楚,於是他就認為是有人指示張嫣這麼說的。王體乾引據了一些歷史上的典故,認為外戚張問是幕後操作者。魏忠賢於是對張問有了防範之心。

  這時候王體乾又提到張問是皇后的姐夫,魏忠賢頓時會意過來,便說道:「奏摺給咱家,咱家自有主張。」

  魏忠賢說罷就拿著奏摺去了養心殿,問了一聲門口的太監,朱由校果然在裡面搗鼓他親自設計製造的「銅缸噴泉」。魏忠賢當即就走進養心殿,只見朱由校正專心致志地忙活,一邊看案上的圖紙,一邊用摺尺在比劃著名一個銅缸。

  魏忠賢躬身走到朱由校面前,雙手拿著奏摺、拜倒道:「皇爺,御史張問上摺子了。」

  朱由校正在興頭上,但是一聽到張問,也不禁問道:「張問?他說什麼了?」

  朱由校這些日子有時也在尋思張問的事兒。他考慮了各方面之後,決定暫不摻和,因為他也搞不清楚遼東喪師十幾萬的責任,究竟有沒有張問的份。張問要是不摻和軍事,是如何在清河堡帶領大軍打敗建虜的?萬一張問真的有責任,朕保了他,不是讓東林都衝著朕來了?

  每當想起東林黨,朱由校就有種被人拿著劍抵著脖子的感覺。他害怕羞辱、謾罵、攻擊,所以不願意明里和東林黨對著幹,這樣會直接被罵成昏君暴君,而且會在青史上流傳萬代。於是在朱由校的縱容下,閹黨逐漸形成,可以制衡甚至打壓東林黨。朱由校對目前的狀況很滿意,朕就是一個人畜無害的皇帝。

  所以朱由校更不願意為了張問,就把自己陷進去和東林斗。朱由校心道:張問,朕這麼快地提拔你,你就去和東林斗上一回合吧,以報聖恩啊。

  朱由校一邊尋思,一邊擺弄著他的銅缸,連頭也不回,好像已經忘記了魏忠賢的存在。

  魏忠賢見狀輕聲道:「皇爺,有許多大臣為張問的事兒上過摺子了,司禮監該怎麼批紅呢?」

  朱由校哦了一聲,回過頭道:「我都知道了,你們就看著辦吧。」魏忠賢聽罷心裡一喜,他等的就是這句話,每當一遇到政事,朱由校一般都會這麼說。

  魏忠賢得意地想:張問呀張問,你想陰老子,看誰陰誰呢。

  很快司禮監按照皇帝「你們看著辦」的聖旨,下旨著錦衣衛、三法司共同審查張問的罪責。張問知道這個結果十分鬱悶,錦衣衛還好說,他也沒得罪過錦衣衛;可是三法司不得把自己往死里整?三法司包括都察院、大理寺、刑部,目前三個衙門全是東林黨的人,張問想想就直冒冷汗。

  過完年,各個衙門都開印辦公,張問頻頻往都察院跑,他是都察院的人,到都察院走動可以實時了解一些信息。他想弄明白,宮裡面是怎麼一回事,怎地都不管老子的死活了?

  張問終於聽到了「皇后讀《趙高傳》」的事。那件事不知怎地傳到了外廷,大臣們傳得很響,特別是東林黨的人,將這件作為典型來塑造魏忠賢的形象。因為這件事,東林官員再次對張問表示了好感,有拉攏的跡象。前不久還是敵人,這會又要拉攏了,所以朝廷上實在不存在永遠的敵人。

  這次左光斗沒有親自出馬,而是讓他的門生蘇城出馬,蘇城和張問也有些私交,以前一起吃過「佛跳牆」。

  都察院裡到處都貼著以清廉高尚為主題的字畫,環境很是清正;裡面的人,無論是官吏、還是皂胥,舉止都很得體。蘇城也不例外,他穿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極具風度,向張問作揖寒暄。

  蘇城對皇后張嫣的大義之舉表示十分敬佩,並冠以母儀天下、識大體懂禮樂等讚美,意思就是張問作為皇后的姐夫,也不能不知廉恥和魏閹混在一起,加入東林黨才是康莊大道。

  張問心下十分鬱悶,他是知道張嫣的,她是個善良的小姑娘,哪裡有那心機去勸誡皇帝、和魏忠賢作對?他實在鬧不明白這裡面是怎麼一回事,他只明白張嫣給自己添了堵,沒事去得罪魏忠賢干甚。這下可好,皇帝那邊的路子被堵了,難道只能投靠東林黨?

  說實話張問一點都不想加入東林黨。原因有二:一則是張問認為閹黨的大後台不是魏忠賢,而是皇帝,和閹黨為敵就是和皇帝為敵;二則站位和陣營經常變動,容易給人牆頭草,靠不住的印象。

  張問想起那個被關在詔獄裡近四十年的錢若賡,心裡就打冷顫,死也不願意做東林黨。

  蘇城見張問遲遲不表態,就低聲說道:「恩師左大人說了,張大人有大義之心,只要迷途知返,一心向著朝廷社稷,以前的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張大人在遼東的功勞苦勞,閣老們一定為張大人盡力爭取。」

  蘇城好像生怕張問不明白似的,說得非常直白。張問沉吟道:「一逸的好意,我心領了。不管怎樣,你我私底下還是朋友不是嗎?」

  「唉……」蘇城聞言嘆了一聲氣,很不理解地看了一眼張問,說道,「既然張大人把下官當朋友,何不一起同心共事,協力以盡朝事?」他壓低聲音道,「現在魏閹對皇后深恨,張大人又是皇后的親戚,恐魏閹對大人不利。大人既是閹黨的敵人,就是咱們的朋友,為何要把自己夾在中間左右不是?」

  張問默然,沒有答應蘇城的拉攏。原因很簡單,只要不得罪皇帝,犯了再大的罪,皇帝都會看在親戚的份上留張問的性命;但是一旦和東林攪在一塊,和皇帝對立,極可能就會在閹黨東林黨的相互傾軋中命喪黃泉。

  張問覺得小命才是最重要的東西,但是他不便明言,只默然不語。

  蘇城見勸不了張問,也就作罷。這時有另外兩個大臣從走廊上路過,張問和蘇城都作揖見禮。那兩個官員都是東林黨人,蘇城和他們很熟,就寒暄起來。

  不知怎地,聊天的話題又扯到了閹黨上面,只聽一個官員笑道:「聽人說呀,不論犯了什麼事,只要喊魏忠賢一聲祖宗、或者一聲爺爺就能免罪,哈哈,喊爸爸還得看官職,不是誰想喊就能喊的。」

  說罷三人一陣鬨笑。蘇城附和道:「不知兩位大人聽說了沒有,浙直總督崔呈秀,將會替任兵部尚書張鶴鳴辭職之後留下的空缺。可不清楚那崔呈秀喊了魏忠賢幾聲爸爸。」

  「哈哈……」

  張問心道崔呈秀怎麼也是二品大員,蘇城一個六品小官,竟然在公眾場地直呼其名,禮崩樂壞,罪在黨爭。

  蘇城說罷頗有深意地看了張問一眼,好像在說:希望張問不要做毫無廉恥的閹黨,污了皇后的美名。

  張問對打成一片其樂融融的東林黨人堆喪失了興趣,當下就拱手告辭。他慢騰騰地回到家,臉色不太好,家裡的人都小心翼翼,說話也很低聲,生怕惹惱了張問。

  立了戰功得不到獎賞、反而可能被治罪,這種事無論張問怎麼想,都十分不爽,很是鬧心。他吃了晚飯,坐在內院的東廂里,對著燭火發了好一陣呆。

  按理張問是一家之主,應該住北邊的上房。但是以前張問的父親在世時,張問一直住的是東廂這間房,成了習慣,之後就沒有搬過;其實是在這間房裡,發生過許多讓張問永生難忘的小事。

  他心情傷感而頹喪地坐了許久,抬頭看窗外的時候,夜幕已經落下,屋檐下還掛著年節時候的紅燈籠,看起來很是喜慶。

  張問毫無睡意,就站起身,拉開房門,在院子裡散步。他走出內院的洞門,門口站著兩個女侍衛,見著張問,都躬身向張問施禮。張問也不理會,自顧踱步,他在尋思破解這個局的最好辦法。

  他胡思亂想了一陣,關於理和權的飄渺問題,又回到眼前的事。顯然現在權比理大,所以在遼東的功過事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朝中誰能為自己說話?朝中目前大致有東林黨和閹黨兩個派系,東林黨張問不願意加入,就剩下閹黨,偏生得罪了魏忠賢,這不是左右無路了麼?

  就在這時,張問突然想起,客氏和魏忠賢不就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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