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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一 回首

2023-12-14 14:04:04 作者: 西風緊
  張問得到了朝廷招他回京述職的公文,剛從巡撫行轅出來上了馬車。說起京師,張問又想起了朝廷、東林黨。張問對東林的執政方略看得明白,也就是葉向高提出的政略:愛民、減稅、收人心、振國運。所謂執政方略,也就是達到目的的過程,在政見上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原本就是可以理解的;執政意味著會幹涉摻和各方的利益,那就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看不見血的修羅場,任何遲疑、仁義、軟弱,都會被反對者抓住、利用,然後剿殺。

  所以張問調整好心態,開始心平氣和地看待東林黨官員的陰招、無恥。只是對於葉向高提出的政略,張問沒有多少信心,總覺得不太靠譜;但張問也沒有公開駁斥過葉向高的政略,因為張問自己也無法提出更好的辦法。

  他看著街面上的燈籠、人流、車馬,突然感覺很恍惚、很迷茫,好像自己並不屬於這熱鬧、這喧囂,好像沒有了自己。這種沒有目的的迷茫讓他的心情很鬱悶,也許葉向高到底是姜老人辣:起碼葉向高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有什麼抱負、有什麼目的,並努力付諸實施。

  張問呆看著車窗外面,突然喃喃念一句:「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她人在燈火闌珊處……」

  他希望那個解決自己迷茫和國家前途的方法,就像那燈火闌珊處的女子,一回頭就看見了。於是他回頭一看,除了看見侍衛玄月,腦子裡什麼也沒出現,不由得在心裡暗自嘆了一聲。

  下車後玄月便戴上黑紗帷帽,腰間掛著她的那柄圓形鋼刀,依然一副冷漠無情的打頭,院子裡的眾丫鬟、玄衣衛侍衛對她都十分畏懼,遠遠地就避在道旁執禮。

  玄月直接向東廂房走去,她走到廂房門口,看了一眼虛掩的房門,這才走到門口,喊了一聲夫人。

  「進來吧。」張盈叫她進來,問道:「相公回來了嗎?

  「回來了。」

  只見張盈梳著墜馬鬢,頭式和飽滿的額頭倒是很搭配,她上身穿著一件棉襖,下襦為長裙,卻是看不出是善武的女子了。讓玄月納悶的是,旁邊還坐著一個丫鬟,丫鬟和張盈手裡都拿著針線,敢情夫人學起針線活了?

  玄月進門之時,臉上冷冷的表情就改過來了,她的神色變得溫和,這時候更是「噗哧」一聲掩嘴而笑,說道:「夫人也學起女紅針線來了,真是稀罕事呢。」

  張盈紅著臉道:「這小小的針竟比飛針簡單不了多少,我這學半天了,還沒使順手。」

  張盈平時候待人還算和氣,又因為張問在家裡對於禮節之類的東西很隨便,她也就隨意了。玄月這時候也沒有刻意客套生分,拉了一把椅子就坐下來,說道:「夫人怎麼突然想起學針線來了?」

  「相公在朝為官,原本是儒雅之人,家裡要是弄得布滿殺氣,卻不是好事。我得給大家做個表率不是。」張盈笑道。

  「對了,夫人,您知道『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她人在燈火闌珊處?』這句詞嗎?」玄月突然問道。

  張盈聽罷笑道:「玄月要學詩文了?」

  玄月如張盈學針一般紅著臉道:「只是偶然間聽到東家說了一句好聽的詩,我就想知道是什麼意思。」

  張盈聽到這句話臉突然煞白起來,幾句話打發走一頭霧水的玄月,拿上一迭紙徑直便去了張問的書房。

  張問此時正在書房作畫,聽到輕盈的腳步聲還以為是玄月,只因她是練武之人,腳步聲較輕,於是頭也不抬地說道:「玄月,替我倒一杯茶。」

  「相公,我是盈兒。」張盈的聲音冷冷的。

  張問抬頭看到張盈時愣了愣,隨即有點尷尬笑道:「我還以為是送茶的丫鬟,原來是盈兒。我這一畫畫就管不了其他閒事了。」

  張盈冷冷道:「相公是在畫玄月嗎?」

  張問心中有些奇怪:「我畫玄月做什麼?」

  他見張盈站在那裡臉色不好看、一句話不說,只以為她是怪自己把她認做了別的女人,急忙岔開話道:「盈兒過來做什麼?」

  張盈將手裡的一迭紙放到案上,冷冷地說道:「外院送進來的東西,是倖存的杜松部下寫的證詞。」

  「哦。」張問隨手拿起那迭紙,翻開了幾頁,都有畫押和手印,確是可以證明自己在蘇子河之戰中無罪。他抬頭說道:「這迭東西到了京師很有用。」

  張問這時突然看見張盈的臉頰上滑下一滴眼淚,只聽得她說道:「我還要怎麼對你才行?相公喜歡什麼,我都學著去做……可你呢?先是沈碧瑤,然後還招惹上玉蓮,現在還有玄月?你當初為什麼要娶我?在你心裡,我究竟有沒有位置?」

  「盈兒是我的結妻,在我心裡自然是最重要的女人。」張問張口就說。

  張問看著張盈那飽滿的額頭,讓他想起小綰。但是看久了,就很容易感覺出張盈和小綰的面相很有區別。他為什麼要娶她?一是當初她妹妹被朱由校看上了,可能做皇后;再則是張盈長得和小綰有些相似;還有一點原因是可以和沈碧瑤套上關係,沈碧瑤還是有些能量,而且很有見識,不過現在沈碧瑤肚子裡有了張問的骨肉,他看上去好像不再需要張盈這個關係了,但他們一起出生入死,在張問心裡張盈早已是他至親的親人,不是旁人所能比擬的,她是他的髮妻,他對她有責任。

  這時張盈卻擦掉眼淚,冷冷說道:「你要明白,我嫁與你,並不是為了你的官位、富貴,沒有你我照樣能活。我馬上就回關內,我決定了的事,誰也勸不住。」

  張問聽到這句有些急了,瞪圓了眼睛道:「你不和我一起走?你去哪裡?」

  張盈的眼淚再次掉下來,張問抓住她的手,她也沒有甩開,只說道:「我不是一時衝動,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很多個晚上,你躺在我旁邊,卻想著別的事情。我在你的身邊,好像是一個無用的人,一個多餘的人。你有許多紅顏知己,有的甚至可以為了你只率幾百騎出關冒險……」

  「你究竟在說什麼?」張問的心裡生出一股怒氣,「你是我的內室,又不是下屬、同黨,能需要你做什麼事?辦事我可以找同僚下屬,商量政務我可以找黃仁直沈敬。咱們不是挺好、挺和氣的嗎?」

  張盈道:「……相公放心,盈兒這輩子只有相公一個人、從一而終,也不會讓相公寫休書。所以相公不需要擔心怎麼向皇后交代。我只是離開一段時間,不會影響你的名聲。」

  「我不許你走,要走就回京師!」張問緊緊抓住張盈,甚至還搬來倫理綱常的道理,絞盡腦汁讓張盈改變主意。

  張盈道:「你留不住我。」說罷轉身就走。

  「等等,你要去哪裡,我怎麼找你?」

  張盈回頭道:「妾身想見相公的時候,自然會能找到相公。」

  張問呆呆站在原地,很受打擊。他確實沒有辦法,面對張盈這樣的人,什麼倫理常綱、什麼權力都沒有用,他不可能讓人去抓她,也不能把她捆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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